吕源曰:太祖朝,河清县令史班、火井县令萧瑰皆奏移治所,而王济以县主簿亦得奏事,以此知祖宗下情之不壅也。供奉官为巡检,许其便宜,主簿辄自以便宜输鹅翎代鹤翎为箭羽。今之小官下吏已不能如是,而监司按察,不惟不能容,而自亦不能为也。宜其蒙蔽,上则负国,下则困民,使天下纷纷未能休息者,弊在此也。丙戌雍熙三年春正月。先是,贺令图与其父怀浦、薛继昭、刘文裕、侯莫陈利用等相继上言,请取幽、蓟,上始有意北伐。

三月,潘美出雁门与敌战,胜之,逐北至寰州,刺史赵彦辛降。辛巳,克涿州。潘美围朔州,守臣赵希赞降。转攻应州,节度艾正降。田重进围飞狐,守将吕行德降。又围灵丘,守将穆超降。

夏四月,潘美克云州,田重进至蔚州,耿绍忠举城降。初,曹彬与诸将入辞,上谓彬曰:“但令诸将先趋云、应,卿以十万众声言取幽、蓟,且持重缓行,敌闻之,必聚兵于幽州,不暇为援于山后。”既而诸将多得山后要害之地,每捷奏至,上颇疑彬进军之速,且忧敌断粮道。彬至涿州,留十余日,食尽,乃退师至雄州,以援供馈。上闻之大骇,曰:“岂有敌人在前,却军以援刍粟乎!”亟遣使止之,而彬所部将闻美等累捷,已不能有所攻取,谋画蜂起,更相矛盾,彬不能制。时方炎暑,军士疲乏,以粮不继,乃还师境上,为敌所蹑。五月庚午,敌追及之,我师大败,彬等收余军宵涉拒马河。上闻曹彬等军败,乃诏诸将领兵分屯于边,召彬及崔彦进、米信入朝,田重进率全军驻定州,潘美还代州。

吕中曰:岐沟之败有三:既平河东之后,三出王师,屡与敌接而不获俟时,一也;其事始于贺令图之父子,而赞成于王显数人,中书不预闻,二也;曾彬违上诏旨,三也。燕、蓟之地,以太祖、太宗百战而不能得而宣和乃无故而得之,天下未尝有幸成之事也。有幸成之事,则有必至之祸矣!

赵普上疏谏,其略曰:“蠢兹獯鬻,诚非我敌。盖迁徙鸟举,安得而制?自古帝王置之度外,任其随逐水草,皆以鄣塞防之。伏料圣明何足介意?此必邪谄附会,蒙蔽睿聪,致兴不急之兵,颇涉无名之议。伏自大发骁雄,往歼凶丑,百万家之生聚飞輓是供,数十州之土田耕桑半失,兹所谓以明珠而弹雀,为鼷鼠而发机,所失者多,所得者少。事无固必,理贵变通。愿颁明诏,速请抽军。聊为一纵之谋,敢献万全之策。”

六月戊戌朔,日有食之。初议兴兵,上独与枢密院计议,中书不预闻。及败,召枢密院使王显、副使张齐贤、王沔谓曰:“卿等共视朕自今复作如此事否?”上既推诚悔过,显等咸愧惧,若无所容。丙辰,以御史中丞辛仲甫为参知政事。

秋七月,签书枢密院事张齐贤言事颇忤上意,授给事中、知代州。

九月,判刑部张佖上言〔7〕:“望自今应断奏失入死刑者,不得以官减赎,检法官削一任,长吏并停见任。”从之。尝有犯大辟者,诏特赦。上谓佖曰:“朕以小人犯法,原其情非巨蠹,故贷死流窜,亦足以惩艾之也。”佖对曰:“先王立法,盖为小人,君子固不犯矣。”上嘉其言。

十二月,契丹以数万骑入寇瀛州,都部署刘廷让与战,全军皆没。贺令图一岁中父子皆败。契丹入寇代州,神卫都指挥使马正御之,众寡不敌,副都署卢汉赟畏懦,保壁自固,知州张齐贤选厢军二千出正之右,誓众感慨,一以当百,敌遂却走。先是,齐贤约潘美以并师来会战,间使为敌所得。俄而美使至,云:“奉诏毋得出战。”齐贤乃闭其使,夜发兵,距州城西南二十里列帜然刍。敌意并师至,骇而北走,齐贤伏卒掩击,大败之。

胜败者兵家之常事,不可以胜而骄,不可以败而沮。张方平言:“国初与契丹八十战,惟张齐贤仅一胜。”此说未然,如田重进降飞狐等县及蔚州,潘美降寰、朔、应三州,又克灵州,未尝不胜。惜朝廷之谋不定,将帅之心不一,所以不能成功也。

丁亥雍熙四年春正月。初,曹彬及刘廷让等相继败覆,敌势益振,长驱入深、祁,陷易州,杀官吏,掠士民,魏、博之北,咸被其祸。上深哀痛焉。丙戌,降德音。

二月,知制诰范杲上言:家世史官,愿得秉直笔成国朝大典。因召为史馆修撰。

三月庚辰,诏天下知州、通判先给御前印纸,令书课绩,凡决大狱几何,凡政有不便于时改而更张人获其利者几何,及公事不治、曾经殿罚,皆具书其状,令同僚共署,毋得隐漏。罢官日上中书考校。

夏四月,并水、陆路发运为一司。诏陈御戎策,侍御史赵孚上言,大略谓宜内修战备,外许欢盟。上嘉其言。

五月,以郑宣、刘墀、赵载并为如京使,柳开为崇仪使,刘庆为西京作坊使。初,开知贝州,上书愿效死北边。“陛下赐臣步骑数千,任以河朔之地,必能出生入死,为陛下复取幽、蓟。”于是上亦欲并用文武戡定寇乱,乃诏文臣中有武略知兵者许换秩,于是开与郑宣并以文臣换武。初,秦州长道县酒场官李益家饶于财,僮仆常数百,关通朝贵,持吏短长,郡守以下皆畏之。民负益息钱数百家,官为征督,急于租调,独观察推官冯伉不为屈。伉一日骑出,益遣奴摔下欧辱之,伉两上章论其事,皆为邸吏所匿。后因市马,译者附表以诉。上命捕益,械送御史台鞫之,益具伏。丁丑,斩益,籍其家。益子士衔先举进士,任光禄寺丞,诏除其籍,终身不齿。州民闻益死,皆醵钱饮酒以相庆。

八月,令诸路转运使及州郡长吏自今并不得擅举人充部内官,其有阙员,即时具奏。前所论荐,多涉亲党,故窒其幸门也。

九月辛巳,诏以来年正月有事于东郊,亲耕籍田,置五使如郊祀之制。

十二月朔,乃诏:“自今岁命春官知贡举如唐室故事,应已得解者,明年春集阙下,未得解者,至秋取解。”

戊子端拱元年春正月丙寅,以大理评事王禹偁为右拾遗,罗处约为著作佐郎,并直史馆。上于东郊亲飨先农,以后稷配,遂耕藉田。始三推,有司言礼毕,上曰:“朕志在劝农,恨不能终于千亩〔8〕,岂以三推为限?”耕数十步,侍臣固请,乃止。

黄鲁直《瑞芝亭记》云:使民田亩有禾黍,则不必芝草生户庭。使民伏腊有鸡豚,则不必麟凤在郊薮。黠吏不舞文则不必虎渡河,吏胥不追挠则不必蝗出境。

二月,置司谏、正言。李昉罢相。先是,翟马周击登闻鼓,讼昉身任元宰,值北戎入寇,不忧边事,但赋诗饮,并置女乐。上由是不悦。会连旱蝗,太宗以水旱失度、阴阳乖戾咎在宰相,遂罢为右仆射。以赵普为太保兼侍中,吕蒙正为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平章事。上谕普曰:“卿勿以位高自纵,勿以权势自骄。但能谨赏罚,举贤能,弭爱憎,何忧军国之不治?朕若有过,卿勿面从。古人耻其君不尧舜,卿其念哉!”蒙正质厚宽简有重望,不结党与,遇事敢言。每论政有未允者,必固称不可。上嘉其无隐,故与普俱命,藉普旧德力之表率也。蒙正晚辈骤进,与普同位,普甚推许之。

吕中曰:赵普之再入相也,与乾德之初入相不同。盖太祖规模广大,故普慨然以天下自任而敢于任事。太祖规模繁密,故普不免远嫌疑、存形迹,而救过之不暇。然以元老重望而推蒙正之晚辈,吕端之台辅,器人之有技若已有之,此所以保我子孙黎民欤。

丙午,诏诸道民有艰食者,所在发廪赈之。初,侯莫陈利用多变幻之术,上召见,骤加恩遇,遂恣横,居处服玩,皆僭乘舆宫殿之制。于是赵普廉得其专杀不法事,力于上前发之,乃遣近臣就按,利用具伏。上曰:“岂有万乘之主不能庇一人乎?”普曰:“此巨蠹犯死罪十数,陛下不诛,则乱天下法,法可惜,此一竖子何足惜哉!”上不得已,命赐死于商州。

吕中曰:国初大臣皆得以斥內侍,至章子厚则用郝随,蔡京则奏梁师成,王黼则事童贯,皆交结內侍以为腹心。人言内外朝常合为一,然以公胜私,外足以统內,斯可矣。

夏五月,置秘书阁于崇文院,分三馆之书万余卷以实其中。

闰五月,以赵承煦为六宅使。承煦,普次子也。普再入相,未始为求官,上特命之。普尝戒其子弟曰:“吾本书生,偶逢昌运,受宠逾分,固当以身许国。尔等宜各勉励,勿重吾过。”故自宥密升宰辅,出入三十余年,未始为其亲属求恩泽者。近世宰相子,起家即授水部员外郎,加朝散阶品。蒙正固让,止授六品京官,自是为例。礼部侍郎宋白知贡举,放进士程宿以下二十八人,诸科百人。下第人击登闻鼓求别试,上召下第人覆试,得进士马国祥以下及诸科凡七百人。上既擢国祥等,又命王世则召下第进士、诸科人试,得合格数百人。上覆试诗赋,又擢进士叶齐以下及诸科九百余人,并赐及第。御史中丞尝劾奏开封尹许王元僖,元僖不平,诉于上曰:“臣天子儿,以犯中丞,故被鞠。愿赐宽宥。”上曰:“此朝廷仪制,孰敢违之?朕若有过,臣下尚加纠擿。汝为开封府尹,可不奉法耶?”论罚如式。秋七月,除蜀盐禁。八月,幸国子监,命李觉讲《周易》。十一月,敌骑大至唐河北,将入寇。诸将欲以诏书从事,坚壁勿战。定州监军袁继忠曰:“犬戎在近,今城中屯重兵而不能剪灭,令长驱深入,侵略它郡,谋自安之计可也。岂折冲御侮之用哉?我将身先士卒,死于敌矣!”都部署李继隆曰:“阃外之事,将帅得专焉。”乃与继忠出兵拒战,敌骑大溃。捷奏闻,群臣称贺,降玺书奖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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