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癸亥,命曹翰领兵先赴荆南。丙寅,复命曹彬、李汉琼、田钦祚同领兵继之,又命潘美、刘遇、梁迥等同领兵赴荆南。

冬十月,江南国主遣其弟从镒入贡。上留之不报。曹彬与诸将入辞,上谓彬曰:“南方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不须急击也。”且以匣剑授彬曰:“副将而下,不用命者斩之!”潘美等皆失色。自王全斌平蜀多杀人,上每恨之。彬性仁厚,故专任焉。

闰十月己酉,曹彬等入池州。先是,上遣郝守浚自荆南以大舰载巨竹絙并下朗州,所造黄、黑龙船于采石矶跨江为浮梁。或谓江阔水深,古未有浮梁而济者。乃先试于石牌口。丁巳,曹彬等及江南兵战于铜陵,败之。庚申,知制诰、史馆修撰扈蒙上言:“昔唐文宗每开延英召大臣论事,必命起居舍人执笔螭坳,以纪时政。后唐明宗亦命端明殿学士及枢密直学士轮修日历,送史馆。近朝以来,此事都废,帝王言动,莫得而书,缘宰相以漏泄为虞,无因肯说。史官以疏远是隔,何由得闻?望自今凡有裁制之事、优恤之言,发自宸衷、可书简册者,并委宰臣及参知政事每月轮知抄录,以备史官撰习。”诏从之。甲子,监修国史薛居正等上所修《五代史》百五十卷。明日,上谓宰相曰:“昨观新史,见梁太祖暴乱丑秽之迹乃至如此,宜其旋被贼虐也!”

十一月,诏移石牌镇浮梁于采石矶系缆。三日而成,不差尺寸。王师过之,如履平地。契丹边臣贻知雄州孙全兴书请和,全兴以闻。上命全兴答书许之。

吕中曰:和非中国得已之计也。然和出于彼则和可坚,和出于我则和易败。太祖当南征北伐之始,而契丹复与太原相援,以汉高帝处此,必有平城之忧;唐太宗处此,必有借助之举。惟太祖专任边将,来则拒之,去则御之。且未尝遣一骑以出境,亦未尝命一使以通和,必待其边臣贻书而后命边臣以答之,必待其来聘有礼而后遣通和之使以报之,其得中国之体矣。景德之和所以久而宣和之和所以败者,以景德之和在彼,而宣和之和在我也。

乙亥开宝八年“是岁江南平。昊越、漳泉奉正朔:北汉广运八年。”春正月乙酉,上谓宰相曰:“古之为君,鲜能正身,自致无过之地。朕常夙夜畏惧,防非窒欲,庶几以德化人之义。如唐太宗受人谏疏,直抵其失,曾不愧耻。岂若不为之而使下无间言哉?为臣者或不终其名节而陷于不义。盖忠信之薄而获福亦鲜。斯可戒矣!”庚寅,曹彬等进攻金陵。初次秦淮,舟楫未具,潘美下令曰:“美提骁勇数万人,战必胜,攻必取,岂限此一衣带水而不径渡乎!”遂率所部先济,王师随之,江南兵大败。

二月甲子,上谓宰臣曰:“年谷丰登,人物繁盛。若非上天垂祐,何以及此?所宜共思济给,振举阙政,庶成开泰之基也。”丁卯,命王祐、扈蒙、梁周翰、雷德骧并权同知贡举。戊辰,上御讲武殿,覆试王祐等所奏合格举人王式等,因语之曰:“向者登科名级多为势家所取,致塞孤贫之路,甚无谓也。今朕躬亲临试,以可否进退。尽革畴昔之弊矣。”式等皆顿首谢。于是内出诗赋题,试得进士王嗣宗以下三十人、诸科三十四人。

三月。上性宽仁多恕。尚食供膳,有虱缘食器旁,谓左右曰:“勿令掌膳者知。”尝读《尧典》,叹曰:“尧、舜之世,四凶之罪,止从投窜,何近代宪纲之密耶?”盖有意于措刑也。故自开宝以来,犯大辟非情理深害者,多贷其死。

夏四月,教坊使卫德仁以老求外官,且援同光故事求领郡。上曰:“用伶人为刺史,此庄宗失政,岂可效之耶?”宰相拟上州司马,上曰:“上佐乃士人所处,资望甚优,亦不可轻授此辈,但当于乐部迁转耳。”乃命为太常寺太乐署令。

富弼曰:古之执伎于上者,出乡不得与士齿。太祖不以伶官处士人之列,止以太乐令授之,在流外之品,所谓塞僭滥之原。

吕夷简曰:帝王尊异后族,恩宠戚里,优厚亲幸,以金帛富之可也,赏赐厚之可也,惟不使求官爵、亲政事、挠刑法。我太祖不许卫德仁领郡,则曰:“用伶人为刺史,此乱世之事。”不与王继恩枢密使,则曰:“內官不可使居权要职。”太宗不许戚里于秦陇市木,则曰:“恐坏天下法制。”真宗不许赵自化领遥郡刺史,则曰:“非朝廷旧典。”抑秦国之请,刺曰:“州县之任,糸国家之公议。”违保吉之奏,则曰:“有司自有常典。”斯可谓存天下之公,抑亲幸之私,非聪明圣智之主,孰能行之?三圣之德,于是超禹汤而齐尧舜也。

五月,江南国主自出巡,见王师列栅城外,旌旗满野,始惊惧。

六月甲子,彗出柳,长四丈,晨见东方,西南指,历舆鬼,距东凡十一舍,八十三日乃灭。

秋七月,江南捷书累至,群臣称贺。从镒即奉表请罪。上嘉其得礼,命李穆送从镒还其国,手诏促国主来降,且令诸将缓攻以待之。九月,谋遣使入贡。求缓兵。道士周惟简者,国主召之为给事中,与徐铉同使京师。

冬十月己亥朔,铉及惟简赴阙。铉居江南,以名臣自负,欲以口舌驰说存其国。大臣亦先白上言:“铉博学有才辩,宜有以待之。”上笑曰:“第去,非尔所知也。”既而铉朝于廷,仰而言曰:“李煜无罪,陛下兵出无名。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上曰:“尔谓父子者为两家,可乎?”铉不能对。遣王仁珪、焦继勋同修洛阳宫室。上始谋西幸也。

十一月,徐铉及周惟简还江南。未几,国主复遣入奏。辛未,对于便殿,乞缓兵,以全一邦之命,其言甚切至。上与反覆数四,铉声气愈厉。上怒,因按剑谓铉曰:“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铉惶恐而退,仍各厚赐遣还。上数因使者谕彬以勿伤城中人,若犹困斗,李煜一门,切无加害。于是彬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曰:“余之疾,非药石所愈,须诸公共为信誓,破城日不妄杀一人,则彬之病愈矣。”诸将许诺,乃相与焚香约言。既毕,彬即称愈。乙未,城陷,彬整军成列,至其宫城,国主乃奉表纳降。彬既入金陵,申严禁暴之令,士大夫赖彬保全,各得其所。仓廪府库,委转运使许仲宣按籍检视,彬一不问。师旋,舟中惟图籍衣衾而已。

十二月己亥朔,江南捷书至,凡得州十九、军三、县一百有八,户六十五万五千六十有五。群臣皆称贺。上泣谓左右曰:“宇县分割,民受其祸,思布声教以抚养之。攻城之际,必有横罹锋刃者,此实可哀也。”即诏出米十万石赈城中饥民。

富弼曰:太祖之爱民深矣。王师平一方而不为喜,盖念民无定主,当乱世,则为强者所胁。及中国之盛,反以兵取之,致有横遭锋刃者,遂至于感泣也。推是仁心而临天下,宜乎致太平之速。

先是,上尝召吴越进奏使任知果,令谕旨于其王俶曰:“元帅克毗陵,有大功。俟平江南,可暂来与朕相见,即当复还,不久留也。”丁卯,俶请赴长春节朝觐,诏许之。

丙子开宝九年“吴越、漳泉奉正朔;北汉广运九年。”春正月辛未,曹彬遣郭守文奉露布,以江南国主李煜及其子弟、官属等来献。徐铉从煜至京师。上召见铉,责以不早劝煜归朝。铉对曰:“臣为江南大臣而国灭亡,罪固当死,不当问其他。”上曰:“忠臣也!事我如事李氏。”又责张洎曰:“汝教李煜不降,使至今日!”因出帛书示之,乃王师围城,洎所草召江上救兵蜡弹内书也。洎顿首请死曰:“书实臣所为也。今得死,臣之分也。”辞色不变。上奇之,谓曰:“卿大有胆,朕不罪卿。今事我,无替昔之忠也。”乙亥,以李煜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庚辰,诏幸西京,将以四月有事于南郊。

二月己亥,群臣奉表请加尊号曰“一统太平”。上曰:“燕、晋未复,遽可谓一统太平乎?”不许。庚戌,以宣徽南院使曹彬为枢密使〔9〕,领忠武节度使。枢密领节度自彬始。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为宣徽北院使。节度领宣徽自美始。赏江南之功也。彬归自江南,诣阁门进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勾当公事,回时人嘉其不伐。”始彬之行,上许彬以使相为赏。及还,语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为使相,品位极矣,肯复力战耶?且徐之,更为我取太原。”因密赐钱五十万。彬怏怏而退。至家,见布钱满室,乃叹曰:“好官亦不过多得钱尔。何必使相也!”上爱惜爵位,不妄与人类此。凡以检校官兼中书令、侍中、同平章事,并谓之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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