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曰:古书自唐以後,以甲、乙、丙、丁略分为经、史、子、集四类。承平时,三馆所藏不满十万卷,《崇文总目》所载是也。公卿名藏书家如宋宣献、李邯郸,四方士民如亳州祁氏、饶州吴氏、荆州田氏等,吾皆见其目,多止四万许卷,其间颇有不必观者。惟宋宣献家择之甚精,止二万许卷,而校仇详密,皆胜诸家。吾旧所藏,仅与宋氏等,而宋氏好书,人所未见者,吾不能尽得也。自《六经》、诸史与诸子之善者,通有三千馀卷。读之固不可限以数,以二十年计之,日读一卷,亦可以再周,其馀一读足矣。惟《六经》不可一日去手。吾自登科後,每以五月以後,天气渐暑,不能泛及他书,即日专诵《六经》一卷,至中秋时毕,谓之“夏课”,守之甚坚。宣和後始稍废,岁亦必一周也。每读不唯颇得新意前所未达者,其先日差误所获亦不少,故吾於《六经》似不甚灭裂。《南史》记徐盛年过八十,犹岁读《五经》一遍,吾殆不愧此。前辈说刘原父初为穷经之学,寝食坐卧,虽谒客,未尝不以《六经》自随。蝇头细书为一编,置夹袋中,人或效之。後佣书者遂为雕板,世传“夹袋《六经》”是也。今人但随好恶,苟诵一家之说,便自立门户,以为通经。内不求之己,外不求之古,可乎?後生稔习闻见,所以日趋於浅陋也。

王氏《挥麈录》曰:承平时,士大夫家如南都戚氏、历阳沈氏、庐山李氏、九江陈氏、鄱阳吴氏,俱有藏书之名,今皆散逸。近年所至郡府,多刊文籍,且易得本传录。仕宦稍显者,家必有书数千卷,然多失於仇校也。吴明可帅会稽,百废具举,独不传书。明清尝启其故,云“此事当官极易办。但仆既得书期会,宾客应接,无暇自校;子弟又方令为程文,不欲以此散其功;委之他人,孰肯尽心?漫盈箱箧,以误後人,不若已也。”

又曰:唐著作郎杜宝《大业幸江都记》云:炀帝聚书至三十七万卷,皆焚於广陵,其目中盖无一帙传於後代。靖康俶扰,中秘所藏与士大夫家者,悉为乌有。南渡後,惟叶少蕴少年贵盛,平生好收书,逾十万卷,寘之霅川弁山山居,建书楼以处之,极为华焕。丁卯年,其宅与书俱荡一燎。李泰发家旧有万馀卷,亦以是岁火。岂厄会自有时邪?

东坡作《李氏山房藏书记》曰: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於人之耳目,而不適於用。金石、草木、丝麻、五榖、六材,有適於用,而用之则敝,取之则竭。悦於人之耳目而適於用,用之而不敝,取之而不竭,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不同而求无不获者,惟书乎!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於观书。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聃为多书。韩宣子適鲁,然後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於上国,然後闻《诗》之《风》、《雅》、《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士之生於是时,得见《六经》者盖无几,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於礼乐,深於道德,非後世君子所及。自秦、汉已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於简便,而书益多,世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苟简,何哉?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转万纸。学者之於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於昔人,而後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余友李公择,少时读书於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馀卷。公择既巳涉其流,探其源,采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己有;发於文词,见於行事,以闻名於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於家,而藏於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余既衰且病,无所用於世,惟得数年之闲,尽读其所未见之书,而庐山固所愿游而不得者,盖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馀弃以自补,庶有益乎!而公择求余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

右历代收书之数,藏书之所,备见前志;而叶氏、王氏所言,又近代士大夫藏书之大概也。坡翁一记,可以警蓄书而不读者,故并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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