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禘之说,朱子曰:禘之意最深长,如祖考与自家身心未相辽绝,祭祀之理亦自易理会。至如郊天祀地,犹有天地之显然者,不敢不尽其心。至祭其始祖,己自大段阔远,难尽其感格之道。今又推其始祖之所自出而祀之,苟非察理之精微,诚意之极至,安能与於此哉。故知此则治天下不难也。又曰,程先生说禘是禘,其祖之所自出,并群庙之主皆祭之;祫,则止自始祖而下,合群庙之主皆祭之。所谓“禘”之说恐不然,故《论语集解》中止取赵伯循之说。问“禘之说,诸儒多作鲁跻僖公於闵公之上,昭穆不顺,故圣人不欲观之,如何?”曰:“禘,是於始祖之庙,推所自出之帝,设虚位以祀之,而以始祖配,即不曾序昭穆,故周禘帝喾,以后稷配之。王者有禘有祫,诸侯只有祫而无禘,此鲁所以为失礼也。”
杨氏曰,愚闻之师曰,郑氏以禘、祫皆为鲁礼,抑不知天子有禘有祫,诸侯有祫而无禘。成王赐周公以禘礼,盖亦禘於周公之庙尔。闵、僖二公窃禘之盛礼,以行吉祭致夫人。《春秋》常事不书,特书闵、僖二禘者,恶僭窃之始也。今乃据《春秋》书二禘以为鲁礼,可乎?又以禘、祫同为殷祭,抑不知祫者,合毁庙、未毁庙之主於太祖之庙而祭之,方谓之殷祭;禘者,禘其祖之所自出於始祖之庙,而以始祖配之,此祭不兼群庙之主,为其尊远不敢亵也。今乃谓禘为殷祭可乎?惟其以禘、祫皆为鲁礼,又以禘、祫同为殷祭,故後之言禘者,皆求之於一祫、一禘之中,而不求於禘其祖之所自出,混禘於祫,而遂至於不知有禘,遂使二千年来国家大典礼为所汨坏,是谁之过与?然义理在人心,终不可埋没。唐大历间,赵伯循作《春秋纂例》,独得其说於《大传》、《小记》、《祭法》之中,以破郑氏诸儒注疏之缪学,士大夫皆是之。然其说未明於上也。伏读《国朝会要》,元丰五年,神宗皇帝因论庙祭以为“禘者,本以审谛祖之所自出,故‘礼,不王不禘’,盖王者竭四海之有,以奉神明,力大可以及远,故於祖祢之外,又及其远祖,犹以为未足也,推而上之,及其祖之所自出。自秦、汉以来,谱牒不明,莫知其祖之所自出,其禘礼固可废也。”宰臣蔡确曰,诸儒议论纷纭,莫知禘之本意,圣训发明,非臣等所及。神宗皇帝圣学高明,当时儒臣有能推广上意,寻绎古典以成之,则二千年己废之礼,可复举行於後世。惜也!禘之说己明於上,而莫有能将顺之於下也。或曰:“虞、夏、殷、周四代各有自出之帝,则禘礼可行也,後世如汉高祖崛起草野,五载而成帝业,非有所自出之帝,如虞、夏、商、周世系相承可考也,则宜何禘乎?”曰:木有本,水有源,人莫不有所自出之祖。若论所自出之根源,则厥初生民之祖是也。虞、夏、殷、周有所自出之帝,故报本追远之心,上及於黄帝、帝喾而止。若报本追远之心未有所止,则必至於厥初生民之祖而後己。是以程子《祭礼》有“冬至祭初祖”一条,以明孝子慈孙报本追远深长之思,仁孝诚敬无穷之念。後来朱子又以初祖之祭似禘而不敢行。夫程子未尝建议於朝,修定祭礼,所论冬至祭始祖一节,亦统言祭礼之大纲,未及於尊卑轻重隆杀之差也。朱子以初祖之祭似禘而不敢行者,以“礼不王不禘”故也。汉世既无太祖庙,又不禘及初祖,此不可以为法。後之君子有能推明《大传》、《小记》之文,虞、夏、殷、周己行之礼,参之以程子、朱子精微之论,则禘礼可行,而古人甚盛之典复见於後世矣。
又曰:愚按礼经,唯禘礼为注疏汨坏最甚。夫禘,王者之大祭。王者既立始祖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祀之於始祖之庙,而以始祖配之,见於《大传》、《小记》、《祭法》及《仪礼》、《子夏传》甚详且明如此。郑康成见《祭法》禘文皆在郊上,率尔立论,谓禘大於郊,而以禘为祭天之名。既又以地祇、宗庙亦是大祭,复指禘为祭地祇、祭宗庙之名。且於《大司乐》注中立为三禘之说以实之,支离泛滥不可收拾,诸儒己辨其谬矣。若夫以禘为祭宗庙似矣,但谓禘为时祭,又谓禘为殷祭,又与《大传》、《小记》、《祭法》大相违背,其故何哉?盖以禘为时祭,此缘记礼者之误,郑氏不能察,而遂指为夏殷礼,赵氏己辨之矣。唯以禘为殷祭,则其失己久,其混淆益甚,愚前己言之,今并列先儒之说於後,庶可参见。汉元帝永光四年,罢郡国庙,诏将军、列侯、中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庙制。
韦元成等四十四人奏议曰:“礼,王者始受命,诸侯始封之君,皆为太祖。以下,五庙而迭毁,毁庙之主藏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言壹禘壹祫也(师古曰,殷,大也。禘,谛也。壹,一祭之也。祫,合也)。祫祭者,毁庙与未毁庙之主皆合食於太祖,父为昭,子为穆,孙复为昭,古之正礼也。祭义曰:‘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庙。’言如受命而王,祭天以其祖配,而不为立庙,亲尽也。立亲庙四,亲亲也。亲尽而迭毁,亲疏之杀,示有终也(馀见《宗庙门》。)”
哀帝时,议毁庙。刘歆以为“礼,去事有杀(去,除也。杀,渐也,所例反),故《春秋外传》曰:‘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祖祢则日祭,曾高则月祀,二祧则时享,坛墠则岁贡,大禘则终王(服虔曰“蛮夷,终王乃入助祭,各以其珍贡,以共大禘之祭也。”师古曰“每一王终,新王即位,乃来助祭。”)德盛而游广,亲亲之杀也;弥远则弥尊,故禘为重矣。孙居王父之处,正昭穆,则孙常与祖相代,此迁庙之杀也。圣人於其祖,出於情矣,礼无所不顺,故无毁庙(晋灼曰“以情推子,以子况祖,得人心,礼何所违,故无毁弃不禘之主也。谓下三庙废而为墟故也。”)。自贡禹建迭毁之议,惠、景及太上寝园废而为墟,失礼意矣。”
《汉旧仪》:宗庙三岁一大祫祭,子孙诸帝以昭穆坐於高庙,诸隳庙神皆合食,设左右坐。高祖南面,幄绣帐,堂上西北隅,帐中皆长一丈,广六尺,绣僽厚一尺,著之以坐幄。却六寸,白银釦器,每大牢中分之,右辨上帝,左辨上后。尸俱。俎馀委肉。穆东面,皆曲几,如高祖馔陈其右,尸各配其左,坐如祖妣之坐法。太常道皇帝入北门,群臣陪位者,皆举手班辟及走逆首伏。大鸿胪、大行令、九傧传曰:“起复位。”而皇帝上堂盥,侍中奉觯酒从。帝进拜谒,赞享曰:“嗣曾孙皇帝敬再拜前上卮酒。”却行,至昭穆之坐次上酒。子为昭,孙为穆,各父子相对也。毕,却西面坐,坐如乘舆坐。赞享曰:“奉高祖赐赉。”皇帝起再拜。即席以太牢之左辨赐皇帝,如祠。见夜半入行礼,平明上九卮毕卮,毕,群臣皆拜,因赐胙。皇帝出,即更衣巾。诏罢,当从者奉引皇帝。
按:《西汉书》未尝言禘祫之祀,惟《汉旧仪》载其制颇详。又《韦元成传》载诸儒因议毁庙而及禘祫,其说并著於此。然则以禘为五年之殷祭,以禘为祀天,以禘为并祭群庙,韦、刘诸人所言己如此,郑康成特袭其讹耳。刘歆“大禘则终王”之说,是每王一世方一举禘礼,又与五年之说不合云。
光武建武十八年,幸长安,诏太常行禘礼於高庙,序昭穆。父为昭,南向,子为穆,北向。二十六年,有诏问张纯:“禘祫之礼不施行几年?宜据经典详为其制。”纯奏:“《礼》,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春秋传》曰:‘大祫者何?合祭也。毁庙之主,陈於太祖,未毁庙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五年再殷祭。’汉旧制,三年一祫,毁庙主合食高庙,存庙主未尝合祭。元始五年,诸王公列侯庙,会为禘祭。又建武十八年亲幸长安,亦行此礼。《记》说三年一闰,天气小备;五年再闰,天气大备。三年一祫,五年一禘。父为昭,南向,子为穆,北向。父子不并坐,而孙从王父。禘之为言谛,谛諟昭穆尊卑之义也。禘祭以夏四月,阳气在上,阴气在下,故正尊卑之义也。祫祭以冬十月,五榖成熟,物备礼成,故合聚饮食也。斯典之废,於兹八年,谓可如礼施行,以时定议。”上难复立庙,遂以合祭高庙为常。後以三年冬祫,五年夏禘之时,但就陈祭毁庙主而已,谓之殷。太祖东面,惠、文、武、元帝为昭,景、宣帝为穆。惠、景、昭三帝非殷祭时不祭。自是禘、祫遂定(《志》及《张纯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