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建元六年春二月,辽东高庙灾。夏四月,高园便殿火(师古曰:“凡言便殿、便室、便坐者,皆非正大之处,所以就便安也。园者,於陵上作之,既有正寝以象平生正殿,又立便殿为休息闲宴之处耳。说者不晓其意,乃解云便殿、便室皆是正名,斯大惑矣。寻石建、韦元成、孔光等《传》,其义可知。便读如本字。”)。上素服五日。
董仲舒对曰:“《春秋》之道,举往以明来。按《春秋》,鲁定公、哀公时,季氏之恶已熟,而孔子之圣方盛,夫以盛圣而易熟恶,季孙虽重,鲁君虽轻,其势可成也。故定公二年两观灾,哀公三年桓宫、釐宫灾,四年亳社灾。两观、桓釐庙、亳社四者皆不当立,天皆燔其不当立者,以示鲁欲其去乱臣,而用圣人也。今高庙不当居辽东,高园殿不当居陵旁,於礼亦不当立,与鲁所灾同。天灾若语陛下,视亲戚贵属在诸侯远正最甚者,忍而诛之,如吾燔辽东高庙;廼可视近臣在国中处旁仄及贵而不正者,忍而诛之,如吾燔高园殿,乃可云尔。在外而不正者,虽贵如高庙,犹灾燔之,况诸侯乎?在内而不正者,虽贵如高园殿,犹燔灾之,况大臣乎?此天意也。”
西山真氏曰:“仲舒对策言天人相与之际,以为天心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又谓人君所为美恶之极,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皆药石之至言也。至火灾之对,则傅会甚矣。况又导人主以诛杀,与前所谓尚德不尚刑者,何其自相戾邪!夫亲戚之骄僭,近臣之专横,夫岂无道以裁制之,岂必诛杀而後快哉?史称仲舒居家推说其意,草藁未上,主父偃穷其书奏焉。上召视诸儒,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大愚,於是下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其後淮南、衡山反,上思仲舒前言,使吕步舒持斧钺治淮南狱,以《春秋》谊颛断於外,不请,既还事,上皆是之。史又言淮南、衡山、江都谋反迹见,公卿寻端治之,竟其党与坐死者数万人,夫谋反不过数人,而坐死者若是其众,岂非仲舒前言有以发帝之忍心与。”
按:高庙不当居辽东,高园殿不当居陵旁,此正论也。春秋桓宫、僖宫灾,孔子在陈闻火,曰:“其桓、僖乎?”《公羊传》亦谓毁庙不当复立,故灾。若引是为对,革正宗庙之重复亵慢不如礼者,以明尊无二上之义,则不至流传。元成之时乐因循而惮改作以来,众议之纷纷矣,今舍所当言而他及其非所宜,何哉?
宣帝本始二年,诏曰:“朕以眇身奉承祖宗,夙夜惟念孝武皇帝躬履仁义,选明将,讨不服,匈奴远遁,平氐、羌、昆明、南越,百蛮乡风,款塞来享;建太学,修郊祀,定正朔,协音律;封泰山,塞宣房,符瑞应,宝鼎出,白麟获。功德茂盛,不能尽宣,而庙乐未称,其议奏。”有司奏请宜加尊号。六月庚午,尊孝武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应劭曰:“宣帝复采《昭德》之舞为《盛德舞》,以尊世宗庙也。诸帝庙皆常奏《文始》、《四时》、《五行舞》也。”),天子世世献。武帝巡狩所幸之郡国,皆立庙。
时诏列侯、二千石、博士议,群臣大议庭中,皆曰宜如诏书。长信少府夏侯胜独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亡德泽於民,不宜为立庙乐。”公卿共难胜曰:“此诏书也。”胜曰:“诏书不可用也。人臣之谊,宜直言正论,非苟阿意顺指。议已出口,虽死不悔。”於是丞相义、御史大夫广明劾奏胜非议诏书,毁先帝,不道,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不举劾,俱下狱。有司遂请尊孝武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子世世献纳,以明盛德。武帝巡狩所幸郡国凡四十九,皆立庙,如高祖、太宗焉。
元帝永光四年十月,罢祖宗庙在郡国者。
五年,毁太上皇、孝惠皇帝寝园庙。
建昭元年,罢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园。
时祖宗庙在郡国六十八,合百六十七所(师古曰:“六十八者,郡国之数也。百六十七所,宗庙之数也。”)。而京师自高祖下至宣帝,与太上皇、悼皇考各自居陵旁立庙(师古曰:“悼皇考者,宣帝之父,即史皇孙。”),并为百七十六。又园中各有寝、便殿(如淳曰:“《黄图》:高庙有便殿,是中央正殿也。”师古曰:“如说非也,凡言便殿、便室者,皆非正大之处。寝者,陵上正殿,若平生露寝矣。便殿者,寝侧之便殿耳。”)。日祭於寝,月祭於庙,时祭於便殿。寝日四上食,庙岁二十五祠。(如淳曰:“月祭朔望,加腊为二十五。”晋灼曰:“《汉仪注》,宗庙一岁十二祠。五月尝麦。六月、七月三伏、立秋傽娄又尝粢。八月先夕馈飧,皆一太牢,酎祭用九太牢。十月尝称,又饮蒸,二太牢。十一月尝,十二月腊,二太牢。又每月一太牢,如闰加一祀,与此上十二为二十五祠。”)便殿,岁四祠。又月一游衣冠。而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各有寝园,与诸帝合,凡三十所。一岁祠,上食二万四千四百五十五,用卫士四万五千一百二十九人,祝宰乐人万二千一百四十七人,养牺牲卒不在数中。
至元帝时,贡禹奏言:“古者,天子七庙,今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天子是其议,未及施行而禹卒。永光四年,乃下诏先议罢郡国庙,曰:“朕闻明王之御世也,遭时为法,因事制宜。往者,天下初平,远方未宾,因尝所亲,以立宗庙(师古曰“亲谓亲临幸处也。”),盖建威销萌,一民之至权也(师古曰“销遏逆乱,使不得萌生。”)。今赖天地之灵,祖宗之福,四方同轨,蛮貊贡职(师古曰“同轨,言车辙皆同,示教化齐也。”),久遵而不定,令疏远卑贱共承尊祀,殆非皇天祖宗之意,朕甚惧焉。传不云乎‘吾不与祭,如不祭’。其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丞相元成、御史大夫郑弘、太子太傅严彭祖、少府欧阳地馀、谏大夫尹更始等七十人皆曰:“臣闻祭,非自外至者也,繇中出,生於心也。故唯圣人为能享帝,孝子为能享亲。立庙京师之居,躬亲承事,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助祭,尊亲之大义,五帝、三王所共,不易之道也。《诗》云:‘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春秋》之义,父不祭於支庶之宅,君不祭於臣仆之家,王不祭於下士诸侯。臣等愚以为宗庙在郡国,宜无修,臣请勿复修。”奏可。因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罢郡国庙後月馀,复下诏曰:“盖闻明王制礼,立亲庙四,祖宗之庙万世不毁,所以明尊祖敬宗,著亲亲也。朕获承祖宗之重,惟大礼未备,战栗恐惧,不敢自颛,其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元成等四十四人奏议曰:“《礼》,王者始受命,诸侯始封之君,皆为太祖。以下五庙而迭毁(迭,互也。亲尽则毁,故云迭也)。毁庙之主藏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言一禘一祫也。祫祭者,毁庙与未毁庙之主皆合食於太祖,父为昭,子为穆,孙复为昭,古之正礼也。《祭义》曰:‘王者禘其祖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庙。’言始受命而王,祭天以其祖配,而不为立庙,亲尽也。立亲庙四,亲亲也。亲尽而迭毁,亲疏之杀,示有终也。周之所以七庙者,以后稷始封,文王、武王受命而王,是以三庙不毁,与亲庙四而七。非有后稷始封,文、武受命之功者,皆当亲尽而毁。成王承二圣之业,制礼作乐,功德茂盛,庙犹不世,以行为谥而已(谓之成王,则是以行表谥也)。《礼》,庙在大门之内,不敢远亲也。臣愚以为高帝受命定天下,宜为帝者太祖之庙,世世不毁,承後属尽者宜毁。今宗庙异处,昭穆不序,宜入就太祖庙而序昭穆如礼。太上皇、孝惠、孝文、孝景庙皆亲尽宜毁,皇考庙亲未尽,如故(悼皇考於元帝祖也)。”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等二十九人以为孝文皇帝除诽谤,去肉刑,躬节俭,不受献,罪人不孥,不思其利,出美人,重绝人类,宾赐长老,收恤孤独,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廷尉忠以为孝武皇帝改正朔,易服色,攘四夷,宜为世祖之庙。谏大夫更始等十八人以为皇考庙上序於昭穆,非正礼,宜毁。於是上重其事(重,难也),依违者一年,乃下诏曰:“盖闻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尊尊之大意也;存亲庙四,亲亲之至恩也。高皇帝为天下诛暴除乱,受命而帝,功莫大焉。孝文皇帝国为代王,诸吕作乱,海内摇动,然群臣黎庶靡不壹意,北面而归心,犹谦辞固让而後即位,削乱秦之迹,兴三代之风,是以百姓晏然,咸获嘉福,德莫盛焉。高皇帝为汉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世世承祀,传之无穷,朕甚乐之。孝宣皇帝为孝昭皇帝後,於义壹体(师古曰“壹体,谓俱为昭也。《礼》,孙与祖俱为昭。宣帝之於昭帝为从孙,故云於义壹体。”)。孝景皇帝庙及皇考庙皆亲尽,其正礼仪。”元成等奏曰:“祖宗之庙世世不毁,继祖以下五庙而迭毁。今高皇帝为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孝景皇帝为昭,孝武皇帝为穆,孝昭皇帝与孝宣皇帝俱为昭。皇考庙亲未尽。太上、孝惠庙皆亲尽,宜毁。太上庙主宜瘗园,孝惠皇帝为穆,主迁於太祖庙,寝园皆无复修。”奏可。议者又以为《清庙》之诗言交神之礼无不清静,今衣冠出游,有车骑之众,风雨之气,非所谓清静也。“祭不欲数,数则渎,渎则不敬”。宜复古礼,四时祭於庙,诸寝园日月间祀皆可勿复修(间,音工苋反)。上亦不改也。明年,元成复言:“古者制礼,别尊卑贵贱,国君之母非適不得配食,则荐於寝,身没而已。陛下躬至孝,承天心,建祖宗,定迭毁,序昭穆,大礼既定,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祠园宜如礼勿复修。”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