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唐初所谓冬荐,即後来所谓举状也。但如国子博士、长安万年县令皆有荐人之权,则其途亦广。然所荐必试而後用,则荐人者亦必审而後发,不至如後来全以请谒嘱託而得之者矣。
高宗总章二年,司列少常伯裴行俭始设长名榜,引铨注法,复定州县升降为八等,其三京、五府、都督、都护府悉有差次,量官资授之。其後李敬元为少常伯,委事於员外郎张仁袆,仁袆又造姓历,改状样、铨历等程式,而铨总之法密矣。然是时仕者众,庸愚咸集,有伪主符告而矫为官者,有接承他名而参调者,有远人无亲而置保者。试之日,冒名代进,或旁坐假手,或借人外助,多非其实。虽繁设等级,递差选限,增谴犯之科,开纠告之令以遏之,然犹不能禁。大率十人竞一官,馀多委积不可遣,有司患之,谋为黜落之计,以僻书隐学为判目,无复求人之意,而吏求货贿,出入升降。
黄门侍郎、知吏部选事刘祥道上疏曰:“今之选司,取士伤多且滥。每年入流数过一千四百人,是伤多也;杂色入流,不加铨简,是伤滥也。古之选者,为官择人,不闻取人多而官员少也。今官员有数,入流无限,以有数供无限,遂令九流繁总,人随岁积。谨约在所须人,量支年别入流者,今内外文武官一品以下、九品已上,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员,略举大数,当一万四千人。壮室而仕,耳顺而退,取其中数,不过支三十年。此则一万四千人,三十年而略尽。若年别入流者五百人,三十年便得一万五千人,定须者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五人,足充所须之数。况三十年之外,在官者犹多,此便有馀,不虑其少。今每年入流者遂至一千四百馀人,应须数外,恒馀两倍。又比来放选者,见停亦千馀人,更复年别新加,实非处置之法。望请釐革,稍清其选。”中书令杜正伦亦言入流者多,为政之弊。公卿以下惮於改作,事竟不行。
武后初,试选人皆糊名,后以为非委任之方,罢之。务收人心,士无贤不肖,多所进奖。职员不足,乃令吏部大置试官以处之,故当时有“车载斗量”之谣。又以邓元挺、许子儒为侍郎,无所藻鉴,委成令史,依资平配。李峤为尚书,又置员外郎二千馀员,悉用势家亲戚,给俸禄,使釐务,至与正官相殴者。又有检校、敕摄、判知之官。
中宗时,韦后及太平、安乐公主等用事,於侧门降墨敕斜封授官,号“斜封官”,凡数千员。内外盈溢,无厅事以居,当时谓“三无坐处”,言宰相、御史及员外郎也。又以郑愔为侍郎,大纳货赂,选人留者甚众,至逆用三年员阙,而纲纪大溃。韦氏败,始以宋璟为吏部尚书,李乂、卢从愿为侍郎,姚元之为兵部尚书,陆象先、卢怀慎为侍郎,悉奏罢斜封官,量阙留人,虽资高考深,非才实者不取。初,尚书铨掌七品以上选,侍郎铨掌八品以下选。至是,通其品而掌焉。未几,璟、元之等罢,殿中侍御史崔莅、太子中允薛昭希太平公主意,上言:“罢斜封官,人失其所,而怨积於下,必有非常之变。”乃下诏尽复斜封别敕官。
元宗即位,励精为治,制:“凡官不历州县者,不拟台、省。”已而悉集新除县令宣政院,亲临问以治人之策,而擢其高第者。又诏员外郎、御史、诸供奉官皆进名敕授,而兵、吏部各以员外郎一人判南曹。由是铨司之任轻矣。其後户部侍郎宇文融又建议置十铨,乃以礼部尚书苏頲等分主之。太子左庶子吴竞谏曰:“《易》称‘君子思不出其位’,言不侵官也。今以頲等分掌吏部选,而天子亲临决之,尚书、侍郎皆不闻,议者以为万乘之君,下行选事。”帝悟,复以三铨还有司。
开元十八年,侍中裴光庭兼吏部尚书。先是,选司注官惟视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迁,或老於下位,有出身二十年不得禄者。又州县亦无等级,或视大入小,或初近後远,皆无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资格,各以罢官若干选而集,官高者选少,卑者选多,无问能否,选满则注,限年蹑级,毋得逾越,非负谴者,皆有升无降。有庸愚沉滞者皆喜,谓之“圣书”,而才俊之士无不怨叹。宋璟争之不能得。及光庭卒,中书令萧嵩以为非求才之方,奏罢之。诏曰:“凡人年三十而出身,四十乃得从事,更造格以分寸为差,若循新格,则六十未离一尉。自今有异材高行,听擢不次。”然有其制而无其事,有司但守文奉式,循资例而已。
按:自汉董仲舒对策,以谓:“古之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然则年劳之说,自西汉以来有之矣,然未尝专以此为用人之法。至崔亮之在後魏,裴光庭之在唐,则遂以此立法矣。此法既立之後,庸碌者便於历级而升,不致沉废;挺特者不能脱颖以出,遂至邅迥。宋、萧二公皆以为非,明皇虽从其言,而卒不能易其法。非特明皇不能易而已,传之後世,踵而行之,卒不可变。何也?盖守法之事,庸愚皆能之;知人之明,则贤哲亦不敢以此自诡故也。昔熙宁间,东坡公拟进士御试策曰:“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苟无知人之明,则循规矩,蹈绳墨,以求寡过。二者审於自知,而安於才分者也。道可讲习而知,德可勉强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学,必出於天资。如萧何之识韩信,岂有法之可传者?以诸葛孔明之贤,而短於知人,故失之於马谡,而孔明亦审於自知,故终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无大小,一付之於法,人无贤不肖,一付之於公议,事已效而後行,人已试而後用,终不敢求非常之功者,诚以当时大臣不足以与知人之明也。古之为医者,聆音察色,洞视五藏,则其治疾也,有剖胸、决脾、洗擢胃肾之变。苟无其术,不敢行其事。今无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纵绳墨,以慕古人,则是未能察脉,而欲试华佗之方,其异於操刀而杀人者几希矣。”然则後之论者,虽君相之用人,犹以循规矩,蹈绳墨为主,则知人之事,固难以责之吏部尚书也。
天宝二年,李林甫领吏部尚书,日在政府,选事悉委侍郎宋遥、苗晋卿。御史中丞张倚新得幸於上,遥、晋卿欲附之。时选人集者以万计,入等者六十四人,倚子奭为之首,群议沸腾。议沸腾安禄山入言於上,上悉召入等人面试之,奭手持试纸,终日不成一字,时人谓之“曳白”。遥、晋卿等皆坐贬官。
天宝九载,敕:“吏部取人,必限书、判,且文学政事,本自异科,求备一人,百中无一。况古来良宰,岂必文人。又限循资,尤难奖擢。自今已後,简县令但才堪政理,方圜取人,不得限以书、判及循资格注拟。诸畿、望、紧、上、中,每等为一甲。委中书门下察问,选择堪者,然後奏授。大理评事,缘朝要子弟中有未历望、畿县便授此官,既不守文,又未经事。自今後有此色及朝要至亲,并不得注拟。”
初,诸司官兼知政事者,至日午後乃还本司视事,兵部、吏部尚书侍郎知政事者,亦还本司分阙注唱。开元以来,宰相位望渐崇,虽尚书知政事,亦於中书决本司事以自便。而左右相兼兵部、吏部尚书者,不自铨总。又故事,必三铨、三注、三唱而後拟官,季春始毕,乃过门下省。杨国忠以右相兼吏部尚书,建议选人视官资、书判、状迹、功优,宜对众定留放。乃先遣吏密定员阙,一日,会左相及诸司长官於都堂注唱,以夸神速;或於宅中引注,虢国姊妹垂帘观之,或有老丑者,指名以为笑,士大夫遭诟耻。故事,兵、吏部注官讫,於门下过,侍中、给事中省,不过者谓之“退量”。国忠注官,呼左相陈希烈於坐隅,给事中列於前,曰:“既对注拟,即是过门下了。”侍郎韦见素、张倚皆衣紫,与本曹郎官藩屏外排比案牍,趋走谘事,国忠顾谓帘中曰:“两个紫袍主事何如?”杨氏大噱。
先公曰:“唐之选格,宽严失中。其始立法,始集而试,观其书、判;已试而铨、察其身、言;已铨而注,询其便利,而拟其官;已注而唱示之,不厌者得反通其辞,三唱而不厌,听冬集。厌者为甲,上於仆射,乃上门下省,给事中读之,黄门侍郎省之,侍中审之,不审者皆得駁下,既审然後上闻,主者受旨而奉行焉,此其详也。惟若是,是以有出身二十年不获禄者。自裴光庭作循资格,谓之‘圣书’,至杨国忠任情废法,而选法始大坏。然以韩文公之才,犹三选无成,十年如初,不得已,就张建封之辟,然後得禄。盖严则贤愚同滞,宽则贤否混淆,亦法使之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