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帝即位,董卓劫迁长安,卓诛死,李傕、郭氾自相攻伐,於长安城中为战地。时榖一斛五十万,豆麦二十万,人相食啖,白骨盈野。帝出太仓米豆为饥民作糜,於御前自加临给。及东归至安邑,御衣穿败,唯以野枣、园菜以为糇粮,长安丘墟。建安元年,驾至洛阳,百官披荆棘而居。州郡各拥强兵,委输不至,尚书郎官自出采稆,或不能自反,死於墟巷。

晋武帝平吴之後,世属升平,物流仓府,宫闱增饰,服玩相辉。於是王君夫武子、石崇等更相夸尚,舆服鼎俎之盛,连衡帝室,布金埒之泉,粉珊瑚之树。物盛则衰,固其宜也。永宁之初,洛中尚有锦帛四百万,珠宝金银百馀斛。惠后北征,荡阴反驾,寒桃在御,只鸡以给,其布衾两幅、囊钱三千,以为车驾之资焉。怀帝为刘曜所围,王师累败,府帑既竭,百官饥甚,比屋不见烟火,饥人自相啖食。愍皇西宅,馁馑仍多,斗米二金,死人大半,刘曜陈兵,内外断绝,拾饼之麴屑而供御,君臣相顾挥涕。

元帝渡江,军士创草蛮陬,赕布不可恒准,中府所储布四千疋。於时石勒勇锐,挺乱淮南,帝惧其侵逼,乃诏方镇能斩勒首者,赏布千疋云。

苏峻既平,帑藏空竭,库中唯有练数千端,鬻之不售,而国用不给。王导患之,乃与朝贤俱制练布单衣,於是士人翕然竞服之,练遂踊贵,乃令主者出卖,端至一金。

晋自元帝寓居江左,侨立郡县,诸蛮陬俚洞霑沭王化者,各隨輕重收其賧物,以裨国用,历宋、齐、梁、陈,皆因而不改(见《田赋门》)。

後魏自孝明帝正光後,国用不足,乃先折天下六年租调而徵之,百姓怨苦,有司奏断百官当给之酒,计一岁所省米榖麴有差(见《榷酤门》)。尔後寇贼转众,诸将出征,相继奔败,帑藏空竭,有司又奏内外百官及诸蕃客廪食、肉悉三分减一,计岁终省肉百五十九万九千八百五十六斤、米五万三千九百三十二石。

魏自永安之後,政道陵夷,寇乱寔繁,农商失业。官有征伐,皆权调於人,犹不足以相资奉,乃令所在迭相纠发,百姓愁怨,无复聊生。六镇扰乱,相率内徙,寓食齐、晋之郊,齐神武因之,以成大业。魏武西迁,连年战争,河、洛之间,又并空竭,迁都於邺。时六坊之众从武帝而西者,不能万人,馀皆北徙,并给常廪,逐丰稔之处,折绢籴粟,以充国储。於诸州缘河津济,皆官仓贮积,以拟漕运;於沧、瀛、幽、青四州之境,傍海置盐官以煮盐,每岁收钱,军国之资,得以周赡。

北齐武成时,用度转广,赐予无节,府藏不足以供,乃减百官之禄,彻军人常廪,并省州郡县镇戌之职;又制刺史守宰行兼者并不给幹(南齐以有僮幹,若今驱使门仆之类),以节国用之费焉。

隋文帝开皇时,百姓承平渐久,虽遭水旱,而户口岁增,诸州调物,每岁河南自潼关,河北自蒲坂,至於京师,相属於道,昼夜不绝数月。帝又躬行节俭,益宽徭赋,平江表,师还,赐物甚广,其馀出师命赏,莫不优崇。十二年,有司上言库藏皆满,帝曰:“朕既薄赋於人,又大经赐用,何得尔也?”对曰:“用处常出,纳处常入,略计每年赐用至数百万段,曾无减损。”乃更开左藏之院,构屋以受之。诏曰:“既富而教,方知廉耻,宁积於人,无藏府库。”乃蠲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兵减半,功调全免。炀帝即位,户口益多,府库盈溢,乃除妇人及奴婢、部曲之课。其後征伐巡游不忘,租赋之入益减,百姓怨叛,以至於亡。

按:古今称国计之富者莫如隋,然考之史传,则未见其有以为富国之术也。盖周之时,酒有榷,盐池、盐井有禁,入市有税,至开皇三年而并罢之。夫酒榷、盐铁、市征,乃後世以为关於邦财之大者,而隋一无所取,则所仰赋税而已。然开皇三年调绢一疋者减为二丈,役丁十二番者减为三十日,则行苏威之言也。继而开皇九年以江表初平,给复十年,自馀诸州并免当年租税。十年,以宇内无事,益宽徭赋,百姓年五十者输庸停放。十二年,诏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兵减半,功调全免,则其於赋税复阔略如此。然文帝受禅之初,即营新都徙居之,继而平陈,又继而讨江南、岭表之反侧者,则此十馀年之间,营缮征伐未尝废也。史称帝於赏赐有功,并无所爱,平陈凯旋,因行庆赏,自门外夹道列布帛之积,达於南郭,以次颁给,所费三百馀万段,则又未尝啬於用财也。夫既非苛赋敛以取财,且时有征役以糜财,而赏赐复不吝财,则宜用度之空匮也,而何以殷富如此?史求其说而不可得,则以为帝躬履俭约,六宫服浣濯之衣,乘舆供御有故敝者,随令补用,非燕享不过一肉,有司尝以布袋贮乾姜,以毡袋进香,皆以为费用,大加谴责。呜呼!夫然後知《大易》所谓“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孟子》所谓“贤君必恭俭礼下,取於民有制”者,信利国之良规,而非迂阔之谈也。汉、隋二文帝皆以恭履朴俭富其国,汉文师黄老,隋文任法律,而所行暗合圣贤如此。後之谈孔孟而行管商者,乃曰“苟善理财,虽以天下自奉可也”,而其党遂倡为“丰亨豫大,惟王不会”之说,饰六艺,文奸言,以误人国家,至其富国强兵之效,则不逮隋远甚,岂不缪哉!

唐贞观时,马周上疏曰:“隋室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王世充据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向使洛口、东都无粟帛,则王世充、李密未能聚大众。但贮积固有司之常事,要当人有馀力而後收之,若人劳而强敛之,更以资寇,积之无益也。”

唐天宝以来,海内富实,天下岁入之物,租钱二百馀万缗,粟千九百八十馀万斛,庸、调绢七百四十万疋,绵百八十馀万屯,布千三十五万馀端。天子骄於佚乐而用不知节,大抵用物之数,常过於所入,於是钱榖之臣始事朘削。太府卿杨崇礼句剥分铢,有欠折渍损者,州县督送,历年不止。其子慎矜专知太府,次子慎名知京仓,亦以苛刻结主恩。王洪为户口色役,使岁进钱百亿万缗,非租庸正额者,积百宝大盈库,以供天子燕私。及安禄山反,杨国忠以为正库物不可以给士,遣御史崔众至太原纳钱度僧尼、道士,旬日得万缗而已。自两京陷没,民物耗弊,肃宗即位,籍江淮富商訾(见《訾算门》),时第五琦以钱榖得见,请於江淮置租庸使。明年,宰相裴冕以天下用度不足,诸道得召人纳钱,给空名告身,授官勋邑号,度道士、僧尼不可胜计;纳钱百千,赐明经出身;商贾助军者,给复。

故事,天下财赋归左藏,而太府以时上其数,尚书比部覆其出入。时京师豪将假取不能禁,第五琦为度支盐铁使,请皆归大盈库,供天子给赐,主以中官。自是天下之财为人君私藏,有司不得程其多少。

杨炎既相德宗,上言曰:“财赋,邦国大本,生人之喉命,天下治乱轻重系焉。先朝权制,以中人领其职,五尺宦竖操邦之柄,丰俭盈虚虽大臣不得知,无以计天下利害。臣请出之,以归有司,度宫中给费一岁几何,量数奉入,不敢阙。”帝从之,乃诏岁中裁取以入大盈库,度支具数先闻。

初,转运使掌外,度支使掌内。永泰二年,分天下财赋、铸钱、常平、转运、盐铁,置二使。东都畿内、河南、淮南、江东西、湖南、荆南、山南东道,以转运使刘晏领之;京畿、关内、河南、剑南、山南西道,以京兆尹、判度支第五琦领之。及琦贬,以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与晏分治。时回纥有助收西京功,代宗厚遇之,与为婚,岁送马十万疋,酬以缣帛百馀万疋,而中国财竭,岁负马价。鱼朝恩、元载擅权,帝诛朝恩,复与载贰,君臣猜间不协,边计兵食置而不议者几十年。诸镇擅地,结为表里,日治兵缮垒,天子不能绳其法,专留意祠祷,焚币玉,写浮屠书,度支廪赐僧巫,岁钜万计。时朝多留事,经岁不能遣,置客省以居,上封事不足采者,蕃夷贡献未报及失职未叙者,食度支数千百人。德宗即位,用宰相崔祐甫,拘客省者出之,食度支者遣之,岁省费万计。

自至德以後,天下兵起,因以饥厉,百役并兴,人户凋耗,版图空虚。军国之用,仰给於度支、转运使,四方征镇又自给於节度、都团练使。赋敛之司数四,莫相统摄,纲目大坏,朝廷不能覆诸使,诸使不能覆诸州。四方贡献,悉入内库,权臣巧吏因得旁缘,公託进献,私为赃盗,动万万计。河南、山东、荆襄、剑南重兵处,皆厚自奉养,王赋所入无几。科敛凡数百名,废者不削,重者不去,新旧仍积,不知其涯。百姓竭膏血,鬻亲爱,旬输月送,无有休息。吏因其苛,蚕食於人,富者得免,贫者丁存,故课免於上,而赋增於下。杨炎为相,乃请为两税法以均之,自此吏不能容奸,权归朝廷(详见《田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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