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谏议大夫司马光言:“彼言青苗钱不便者,大率但知所遣使者或年少位卑,倚势作威,陵轹州县,搔扰百姓,止论今日之害耳。臣所忧乃在十年之後,非今日也。夫民之所以有贫富者,由其材性愚智不同。富者智识差长,忧深思远,宁劳筋骨,恶衣菲食,终不肯取债於人,故其家常有嬴馀而不至狼狈也。贫者〈告告〉窳偷生,不为远虑,一醉日富,无复嬴馀,急则取债於人,积不能偿,至於鬻妻卖子,冻馁填沟壑,而不知自悔也。是以富者常借贷贫民以自饶,而贫者常假贷富民以自存,虽苦乐不均,然犹彼此相资,以保其生。今县官乃自出息钱,以春秋贷民,民之富者皆不愿取,贫者乃欲得之,提举官欲以多散为功,故不问民之贫富,各随户等抑配与之。富者与债仍多,贫者与债差少,多者至十五缗,少者不减千钱。州县官吏恐以逋欠为负,必令贫富相兼,共为保甲,仍以富者为之魁首。贫者得钱,随手皆尽,将来粟麦小有不登,二税且不能输,况於息钱,固不能偿,吏督之急,则散而之四方。富者不去,则独偿数家所负,力竭不逮,则官必为之倚阁,春债未了,秋债复来。历年浸深,债负益重,或值凶年,则流转死亡,幸而丰稔,则州县之吏并催积年所负之债,是使百姓无有丰凶,长无苏息之期也。贫者既尽,富者亦贫,臣恐十年之外,富者无几何矣。富者既尽,若不幸国家有边隅之警,兴师动众,凡粟帛军须之费,将谁从取之?臣不知今者天下所散青苗钱凡几千万缗,若民力既竭,加以水旱之灾,州县之吏果有仁心爱民者,安得不为之请於朝廷,乞因郊赦而除之?朝廷自祖宗以来,以仁政养民,岂可视其流亡转死而必责其所负,其势不得不从请者之言也,然则官钱几千万缗已放散而不反矣。官钱既放散,而百姓又困竭,但使闾胥里长於收督之际有乞取之资,此可以谓之善计乎?且常平仓者,乃三代圣王之遗法,非独李悝、耿寿昌能为之也。榖贱不伤农,榖贵不伤民,民赖其食而官收其利,法之善者无过於此,比来所以隳废者,由官吏不得其人,非法之失也。今闻条例司尽以常平仓钱为青苗钱,又以其榖换转运司钱,是欲尽坏常平,专行青苗也。国家每遇凶年,供军仓自不能足用,固无羡馀以济饥民,所赖者只有常平仓钱榖耳。今一旦尽作青苗钱散之,向去若有丰年,将以何钱平籴?若有凶年,将以何榖賙赡乎?臣窃闻先帝尝出内藏库钱一百万缗,助天下常平仓作籴本。前日天下常平仓钱榖共约一千馀万贯石,今无故尽散之,他日若思常平之法,复欲收聚,何时得及此数乎?臣以为散青苗钱之害犹小,而坏常平仓之害尤大也。”

条例司奏专疏驳韩琦所言,皆王安石自为之。既而琦又言:“今蒙制置司以臣所言皆为不当。看详疏驳,事件多删去臣元奏要切之语,曲为沮格,及引《周礼》‘国服为息’之说,文其缪妄,将使无复敢言其非者。且古今异宜,《周礼》所载不可施於今者,其事非一。况今天下田税已重,又非《周礼》什一之法,更有农具、牛皮、盐钱、曲钱、鞋钱之类,凡十馀件,谓之杂钱。每夏秋起纳,官中更以绸绢斛斗低估价直,令民以此杂钱折纳。又每岁散官盐与民,谓之蚕盐,折纳绢帛。更有预备收卖绸绢,如此之类,不可悉举。皆《周礼》田税什一之外加敛之物,取利已厚,伤农已深,柰何更引《周礼》‘国服为息’之说,谓放青苗钱乃周公太平已试之法?此则诬汙圣典,蔽惑睿明,老臣得不太息而恸哭也!且坊郭有物力人户,从来不曾见肯零籴常平仓斛斗者,此盖制置司以青苗为名,欲多借钱与坊郭有业之人,以望收利之多。假称《周礼》太平已试之法,以为无都邑鄙野之限,以文其曲说,惟陛下深详其妄。”

翰林学士范镇言:“陛下初诏云公家无所利其入,今提举司以户等给钱,皆令出三分之息,物议纷纷,皆云自古未有天子开课场者。”王安石曰:“镇所言若非陛下略见《周礼》有此,则岂得不为愧耻。”

光又言:“青苗钱虽不令抑勒,而使者皆讽令抑配。如开封府界十七县,惟陈留姜潜张敕榜县门及四门,听民自来,请则给之,卒无一人来请。以此观之,十六县恐皆不免於抑勒也。”

知青州欧阳修言:“田野之民蠢然,安知《周官》泉府为何物,但见官中放债,每钱一百文要二十文利耳。臣愚以为必若使天下晓然知非为利,则乞除去二分息,但纳本钱。”又言:“夏料钱於春中俵散,犹是青黄不接之时,尚有可说。若秋料於五月俵散,正是蚕麦成熟、人户不乏之时,何名济阙,直是放债取利耳。若二麦不熟,则夏料尚欠,岂宜更俵秋料钱?以此而言,秋料可罢不散。”中书言修擅止给青苗钱,欲下问罪,诏放罪,改知蔡州。知亳州富弼亦坐论青苗移镇。

知山阴县陈舜俞不肯奉行,移状自劾曰:“方今小民匮乏,愿贷之人往往有之。譬如孺子见饴蜜、孰不染指争食?然父母疾止之,恐其积甘生病。故耆老戒其乡党,父兄诲其子弟,未尝不以贷贳为不善治生。今乃官自出钱,诱以便利,督以威刑,非王道之举。况正月放夏料,五月放秋料,而所敛亦在当月,百姓得钱便出息输纳,实无所利,是使民取青苗钱,乃别为一赋以弊之也。”坐谪监南康盐酒税。

七年,上患俵常平官吏多违法,安石曰:“若俵常平稍多县分专置一主簿,令早入暮出,给纳役钱及常平,度不过置五百员,费钱三十万贯。今岁收息至三百万,但费三十万,不为冗费也。”上从之,至元祐元年罢。

帝以久旱为忧,翰林承旨韩维言:“畿县近日督青苗甚急,往往鞭挞取足,民至伐桑为薪以易钱。旱灾之际,重罹此苦。”帝颇感悟。

著作佐郎黄颜言:“给纳青苗钱榖,乞诏州县视年丰荒为给散多少,毋以元散数为额。”

七月,帝以诸路旱灾,常平司未能赈济,谕辅臣曰:“天下常平仓若以一半散钱取息,一半减价粜贵,使二者如权衡之相依,不得偏重,民必受赐。”自是诏诸路州县,据已支见在钱榖通数,常留一半外,方得给散。

九年,诏司农寺自今两经倚阁常平钱人户,更不得支借钱斛。帝谓“天下常平钱榖,十常七八散在民间。又连岁灾伤,倚阁迨半。止务多给计息为功,不计督索艰难,岂惟亏失官物,兼百姓被鞭挞必众”故也。

十年,提举两浙路常平言:“灾伤累年,丁口减耗。凡九年以前逃绝户已请青苗钱斛,见户有合摊填者乞需丰熟日理纳外,更有全甲户绝,输偿不足,或同甲内死绝,止存一二贫户难以摊纳者,更乞立法。”从之。

元丰元年,诏:“常平仓钱榖,当输钱而愿入榖若金帛者,官立中价示民,物不尽其钱者足以钱,钱不尽其物者还其馀直。又听民以金帛易榖,而有司少加金帛之直。凡钱榖当给若粜,皆用九年诏书通取,留一半之馀。”

六年,户部言:“准朝旨,诸路散敛常平物可自行法,至今酌三年敛散之中数,取一年为格,岁终较其增亏。今以钱粮榖帛贯、石、匹、两定年额:散一千一百三万七千七百七十二,敛一千三百九十六万五千四百五十九。比元丰三年散增二百一十四万八千三百四十二,敛增一百三万四千九百六十三;四年散增三百七十九万九千九百六十四,敛亏一百九十八万六千五百一十五。”诏三年、四年散多敛少及散敛俱少处,户部下提举司具析以闻。

八年八月,诏给散青苗不许抑配,仍不立定额(时哲宗已即位)。哲宗元祐元年二月,诏:“提举官累年积蓄钱榖财物,尽桩作常平仓钱物,委提点刑狱交割主管,依旧常平仓法。”

左正言朱光庭言:“天下青苗钱除支俵外,见在钱数尚多。乞并用收籴可存留斛斗,凡遇丰年则添价以籴,遇岁饥则减价以粜,大饥则贷之,候丰岁输还,更不出息。”

门下侍郎司马光劄子言:“常平之法,公私两利。此乃三代之良法也。向者有因州县阙常平籴本钱,虽遇丰岁,无钱收籴。又有官吏怠慢,厌籴粜之烦,虽遇丰岁,不肯收籴。又有官吏不能察知在市斛斗实价,只信凭行人与蓄积之家通同作弊。当收成之时,农人要钱急粜之时,故意小估价例,令官中收籴不得,尽入蓄积之家。直至过时,蓄积之家仓廪盈满,方始顿添价例,中粜入官。是以农夫粜榖,止得贱价,官中籴榖,常用贵价,厚利皆归蓄积之家。又有官吏虽欲趁时收籴,而县申州,州申提点刑狱,提点刑狱司申司农寺取候指挥,比至回报,动涉累月,已至失时,榖价倍贵。是致州县常平仓斛斗有经隔多年,在市价例终不及元籴之价,出粜不行,堆积腐烂者。此乃法因人坏,非法之不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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