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古人立五均以均市价,立泉府以收滞货而时其买卖,皆所以便民也。所谓“国服为息”者,乃以官物赊贷与民,则取其息耳。今莽借五均、泉府之说,令民采山泽者、畜牧者、纺织者,以至医巫技艺,各自占所为,而计其息,十一分之一,以其一为贡,则是直攫取之耳,周公何尝有此法乎?噫!古人之立法,恶商贾之趋末而欲抑之;後人之立法,妒商贾之获利而欲分之。

东汉章帝时,尚书张林上言:“宜自交趾、益州上计吏往来,市珍宝,收采其利,武帝所谓均输也(谓租赋并雇运之直,官总取而官转输於京,曰均输)。”诏议之。尚书仆射朱晖曰:“按《王制》,天子不言有无,诸侯不言多少,食禄之家不与百姓争利。今均输之法与贾贩无异,非明主所宜行。”帝不从。其後用度益奢。

齐武帝永明中,天下米榖布帛贱,上欲立常平仓,市积为储。六年,诏出上库钱五千万,於京师市米,买丝绵绫绢布(详见《籴门》)。

唐德宗时,赵赞请置常平官,兼储布帛,於两都、江陵、成都、扬、汴、苏、洪置常平轻重本钱,上至百万缗,下至十万,积米、粟、布、帛、丝、麻,贵则下价而出之,贱则加估而收之,并榷商贾钱,以赡常平本钱。帝从之。属军用迫蹙,亦随而耗竭,不能备常平之数。

德宗时,宫中取物於市,以中官为宫市使,置“白望”数十百人,以蓝敝衣、绢帛,尺寸分裂酬其直。又索进奉门户及脚价钱,有赍物入市而空归者。每中官出,沽浆卖饼之家皆彻肆塞门。谏官御史言其弊,而中官言京师百姓赖宫市以养,帝以为然。顺宗即位乃罢之。

按:“京师百姓赖宫市以养”之语,出於中官之口。此辈逢君之恶,岂能顾义理之是非,生民之休戚。然王莽之五均,介甫之易市,亦皆以为便百姓而行之,且举《周官》泉府之法以缘饰其事,然则名为效周公,而识见乃此阉之流耳!

宋太宗皇帝太平兴国七年,诏:“应剑南东西、川峡路从前宫市及织锦绮、鹿胎、透背、六铢、欹正、龟壳等,宜令诸州自今只织买绫、罗、绸、绢、布、木绵等,馀并罢之。”

宋朝如旧制,调绢、绸、布、丝、绵,以供军需,又就所产折科、和市。其纤丽之物,则东京有绫锦院(初,平蜀得锦工百人,始置院,所织有锦绮、鹿胎、花罗、绉榖、绫絁。咸平初,尝停织机百馀,令织绢),西京、真定府、青益梓州亦有场院,主织锦绮、鹿胎、透背(潭州旧有绫锦务,淳化四年废),江宁府、润州有织罗务(江宁岁无定额,润州万匹。又婺州岁买万。润州务旧十二日为一匹,王子与制置江淮,匹减一日,岁终不如数,至被笞箠。景德三年,诏复旧),梓州有绫绮场(又溢州市买院亦织熟色绫,及彭锦汉卬蜀眉陵简遂资荣普州、怀安军皆织大小绢、欹正、花纱。大名府、贝沧德博棣杭越湖婺州和市小绫。庐、寿州折科小绫。乾德四年,蓬州请以租丝配民织绫,给其工直,诏不许。旧济州有机户十四,岁受直织绫,间宝三年,诏廪给者送阙下,馀罢之。湖州亦有织绫务,太平兴国中,从转运使熊延吉之请,停务,女工五十人悉纵之。至道元年,杭州置织务,岁市诸州丝给其用,後罢)。又毫州市绉纱,大名府织绉縠(庐、寿州亦折科白縠),青、齐、郓濮、淄、潍、沂、密、登、莱、衡、永、全州市平絁(庐寿濠泗和泰光州、高邮涟水军亦折科官絁)。又东京榷货务岁入中平罗、小绫各万匹,以供服用及岁时赐与。诸州折科、和市,皆无常数,唯内库所需,则有司下其数,充足而止。

淳化五年,又诏:“官中买物有元不出产处,毋得抑配扰民。”大中祥符三年,河北转运使李士衡言:“本路岁给诸军帛七十万,民间罕有缗钱,常预假於豪民,出倍称之息,及期则输赋之外,先偿逋欠,以是工机之利愈薄。请令官司预给帛钱,俾及时输送,则民获利而官亦足用。”从之,仍令优予其直。自是,诸路亦如之。或蚕事不登,则许以大小麦折纳,仍免其仓耗及头子钱。

吴氏《能改斋漫录》曰:“本朝预买绸绢,谓之和买绢。按:《玉壶清话》与《渑水燕谈》二书,皆以为始於祥符初。因王旭知颍州,时大饥,出府钱十万缗,与民约曰:‘来年蚕熟,每贯输一缣。’谓之和买,自尔为例。而《渑水燕谈》又以为其後李士衡行之陕西,民以为便,今行天下,於岁首给之。然予按范蜀公《东斋记事》称是太宗时马元方为三司判官,建言方春乏绝时,预给库钱贷之,至夏秋令输绢於官。预买绸绢,盖始如此。以三书考之,当以范说为是,盖范尝为是官耳。予读诗人袁陟世弼所为墓志,序其当仁宗时,为太平州当涂知县。且言江南和市绸绢,豫给民钱,郡县或以私惠人,而不及农者,当涂尤甚,世弼所为条约,细民始均得之,乃知太宗之所以惠爱天下多矣。而其後以盐代钱,以为缣直。又其後也,盐亡而额存,然後知《左氏》所谓‘作法於凉’,其说不诬矣。”

国初,凡官所需物,多有司下诸州,从风土所宜及民产厚薄而率买,谓之“科率”。开宝三年,令天下诸州,凡丝、绵、绸、绢、麻、布、香药、毛翎、箭笴、皮革、筋角等,所在约支二年之用,不得广有科市,以致烦民。淳化五年,诏诸州科买物非风土所出,多课民转市於他处,及调役飞挽不均者,件析以闻,当议均减。

止斋陈氏曰:和、预买始於太平兴国七年,然折钱未有定数,如转运使辄加重,诏旨禁绝之。熙宁理财,多折见钱,而诸郡犹有添起贯陌不等之弊,朝廷随即行遣。今之困民,莫甚於折帛,而预、和市尤为无名之敛。然建炎初行折帛,亦止二贯,户部每岁奏乞指挥,未为常率。四年为三贯省,绍兴二年为三贯五百省,四年为五贯二百省,五年七贯省,七年八贯省。至十七年,有旨稍损其价,两浙绸绢每匹七贯文,内和买六贯五百文,绵每两四百文,江东路绸绢每匹六贯文,则科折之重,至此极矣,不可不务宽之也。

皇祐中,诏曰:“三司岁下诸路科买,多出仓猝,故物价翔踊伤民。其度民所堪,先期告戒,若府库有备,勿复收市。”

嘉祐三年,枢密副使张屏请罢民间科率及营造不急之物,其库务物之阙供者,在所以官分售之。於是置减省司於三司,命韩绛、陈升之等总其事。自是,多所裁损矣。

初,京师有杂买务、杂买场,以主禁中贸易。景祐中,尝诏须库物有缺,乃听市於杂买务。皇祐中,帝谓辅臣曰:“国朝惩唐宫市之弊,置务以京朝官、内侍参主之,以防侵扰,而近岁非所急物一切收市,扰人甚矣。”乃申景祐之令,使皆给实直。其後内东门市民间物,或累岁不偿钱,有司请自今悉开杂买务,以见钱市之;内出金帛欲易钱者,旧付杂卖场,至是又悉请送左藏库计直易钱,诏皆可之。至嘉祐中,复诏金帛付杂卖场,以三司判官监视,平估以售,毋抑配小民。

英宗治平四年,三司言:“在京糯米有馀蓄,请令发运司损和籴数五十万石,市金帛上京,储之榷货务,备三路军需。”从之。

神宗熙宁三年,御史程颢言:“京东漕司王广渊,和买绸绢,增数抑配,率钱千课绢一匹,其後和买并税绢,匹皆输钱一千五百。”诏条析以闻。时王安石右广廉颢言不行。

祖宗时官市布帛,依时直以济用度,其有预给直,俾偕岁赋以输公上,谓之和、预买。然价轻而物重,民力浸困,其後官不给直而赋取益甚矣。

时右正言李常亦言:“广廉以陈汝羲所进羡馀钱五十馀万缗,随和买绢钱分配,於常税折科放买外,更取二十五万缗。请以颢言付有司行之。”不从。

七月,以京东预买绸绢并息钱五十万缗赐常平场司。

按:熙宁初,王介甫秉政,专以取息为富国之务。然青苗则春散秋敛,是以有赊贷之息;市易则买贱卖贵,是以有贸易之息。至於和买,则官以钱买民之绸绢而已,息钱恶从出?盖当时言利小人如王广廉辈,以千钱配民,课绢一匹,其後匹绢令输钱一千五百,是假和买绸绢之名,配以钱而取其五分之息,如明道所言,可见其刻又甚於青苗矣。

元丰四年,遣李元辅变运川陕西路司农物帛。中书言:“物帛至陕西,择省样不合者贸之,籴粮储於边,期以一年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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