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皥以来则有钱矣,太皥氏、高阳氏谓之金,有熊氏、高辛氏谓之货,陶唐氏谓之泉,商人、周人谓之布,齐人、莒人谓之刀。

神农列廛於国,以聚货帛,日中为市,以交有无。虞、夏、商之币,金为三品,或黄,或白,或赤;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

管子曰:“汤七年旱,禹五年水,人之无饘(章延反,糜也),有卖子者。汤以庄山之金铸币,而赎人之无饘卖子者;禹以历山之金铸币,以救人之困。”“夫玉起於禺(音虞)氏,金起於汝、汉,珠起於赤墅,东西南北去周七八千里,水绝壤断,舟车不能通。为其途之远,其至之难,故託用於其重,以珠玉为上币,以黄金为中币,以刀布为下币。”三币,握之则非有补於暖也,食之则非有补於饱也,先王以守财物,以御人事,而平天下也,是以命之曰“衡”。衡者,使物一高一下,不得有调也(若五榖与万物平,则人无其利。故设上中下币,而行轻重之术,使一高一下,乃可权制利门悉归於上)。

周制,以商通货,以贾易物。太公又立九府圜法(《周官》有太府、玉府、内府、外府、泉府、天府、职内、职币、职金,皆掌财币之官,故云九府。圜,谓均而通也),黄金方寸而重一斤;钱圜函方(外圜而内孔方),轻重以铢(黄金以斤为名,钱以铢为重也);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疋。故货宝於金,利於刀,流於泉(流行於泉),布於布(布於民间),束於帛(束,聚也)。《周官·司市》:国凶荒札丧,则市无征而作布(凶年物贵,置钱以饶民)。

夹漈郑氏曰:“谓之泉者言其形,谓之金者言其质,谓之刀者言其器,谓之货、谓之布者言其用。古文‘钱’字作‘泉’者,言其形如泉,文一变而为刀器,再变而为圜法(即太公所作)。自圜法流通於世,民实便之,故泉与刀并废。後人不晓其谓也,观古钱其形即篆泉文也,後世代以‘钱’字,故‘泉’之文借为泉水之泉,其实‘泉’之篆文下体不从水也。先儒不知本末,因谓流於泉,布於布,宝於金,利於刀,此皆沿凿之义也。”

外府掌邦布之入出,以共百物,而待邦之用。凡有法者(布,泉也。有法,百官之公用也),共王及后、世子之衣服之用。凡祭祀、宾客、丧纪、会同、军旅,共其财用之币,赍赐予之财(赍,行道之财用也),凡邦之小用皆受焉。岁终则会,唯王及后之服不会。

泉府掌以市之征布,敛市之不售,货之滞於民用者,以其贾买之物揭而书之,以待不时而买者。买者各从其抵,都鄙从其主,国人、郊人从其有司,然後予之(抵,故贾也。主者,别治大夫也。康成谓:“抵,本也。本谓所属吏,主、有司是也。”)。凡赊者,祭祀无过旬日,丧纪无过三月。凡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辩而授之,以国服为之息(郑司农谓:“以其所贾之国所出为息也。假令其国出丝絮,则以丝絮偿;出絺葛,则以絺葛偿。”康成谓:“以其於国服事之税为息也。於国事受园廛之田而贷万泉者,则期出息五百。”)。凡国事之财用取具焉,岁终则会其出入,而纳其馀。

按:《周礼》主财之官虽多,而专掌钱布则惟外府、玉府二官,外府掌赍赐之出入,泉府掌买卖之出入。自王介甫以郑注国服为息之说行青苗误天下,而後儒之解此语者,或以“息”为生息之息,或以“息”为休息之息,然於义皆无所当。盖古人创泉布之本意,实取其流通。缘货则或滞於民用,而钱则无所不通;而泉府一官最为便民,滞则买之,不时而欲买者则卖之,无力者则赊贷与之。盖先王视民如子,洞察其隐微,而多方济其缺乏,仁政莫尚於此,初非专为谋利取息设也。不原其立官之本意,而剿其一语以断天下大事可乎?

买之於方滞之时,卖之於欲买之际,此与常平贱籴贵粜之意同。泉府则以钱易货,常平则以钱易粟,其本意皆以利民,非谋利也。然後世常平之法转而为和籴,且以其所储他用而不以济民,则惟恐其数之不多,利之不羡,於是亦以理财之法视之矣。

周景王二十一年患钱轻,更铸大钱,径一寸二分,重十二铢,文曰“大泉五十”,肉、好皆有周郭,以劝农,赡不足。

王将铸大钱,单穆公曰:“不可。古者天灾降戾,於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赈救民。民患轻,则为作重币以行之(币轻物贵也),於是乎有母权子而行,民皆得焉(重曰母,轻曰子。相权,并行也)。若不堪重,则多作轻而行之,亦不废重,於是乎有子权母而行,大小利之(民患币重,则多作轻钱而行之,亦不废去重者。言重者行其贵,轻者行其贱)。今王废轻而作重,民失其资,能无匮乎?若匮,王用将有所乏,乏则将厚取於民,民不给,将有远志,是离民也。且夫有备未至而设之,有至而後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备,谓之急;可後而先之,谓之召灾。且绝民用以实王府,犹塞川原而为潢汙也,其竭无日矣。”王弗听。

楚庄王以为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孙叔敖为相,市令言於相曰:“市乱,人莫安其处,行不定。”叔敖白於王,遂令复如故,而百姓乃安。

秦兼天下,币为二等,黄金“镒”为名,上币(二十两为镒。改周一斤之制,更以镒为金之名数也。高祖初赐张良金百镒,此尚秦制也。上币者,二等之中,黄金为上,而钱为下也);铜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

汉兴,以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荚钱(如榆荚也。荚音颊)。黄金一斤(复周之制,更以斤名金)。而不轨逐利之民畜积馀赢以稽市物,踊腾跃(稽,贮满也。言以其赢馀之财畜积群货,使物甚腾跃也),米至石万钱,马至匹百金。

高后二年,行八铢钱(即秦半两钱也。汉初患其重,更铸榆荚,人患太轻,故复行此。)六年,行五分钱(即荚钱)。

文帝五年,为钱益多而轻,乃更铸四铢钱,其文为“半两”。除盗铸钱令,使民放铸。

贾谊谏曰:“法使天下公得顾租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他巧者,其罪黥(顾租,谓雇佣之直,或租其本)。然铸钱之情,非殽杂为巧,则不可得赢,而殽之甚微,为利甚厚。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势,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乃者民抵罪多者,一县百数,及吏之所疑,榜笞奔走者甚众。夫县法以诱民,使入陷阱,孰积於此!曩禁铸钱,死罪积下(言死罪多委积於下);今公铸钱,黥罪积下。为法若此,上何赖焉?又民用钱,郡县不同,或用轻钱,百加若干(时钱重四铢,法钱百枚当重一斤十六铢,轻则以钱足之若干枚,令满平也),或用重钱,平称不受(秦钱重半两,汉初铸荚钱,文帝更铸四铢钱。秦钱与荚钱皆当废,而故与四铢并行。民以其见废,故用轻钱则百加若干;用重钱虽以一当一,犹复不受之,是以郡县不同也)。法钱不立(法钱,依法之钱也),吏急而壹之乎,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纵而弗呵乎,则市肆异用,钱文大乱。苟非其术,何乡而可哉!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耜,冶鎔吹炭,奸钱日多,五榖不为多。善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戮,刑戮将甚不详,奈何而忽!国知患此,吏议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令禁铸钱,则钱必重,重则其利深,盗铸如雲而起,弃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奸数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然也。故铜布於天下,其为祸博矣。今博祸可除,而七福可致也。何谓七福?上收铜勿令布,则民不铸钱,黥罪不积,一矣;伪钱不蕃,民不相疑,二矣;采铜铸作者反於耕田,三矣;铜毕归於上,上挟铜积以御轻重,钱轻则以术敛之,重则以术散之,货物必平,四矣;以作兵器,以假贵臣,多少有制,用别贵贱,五矣;以临万货,以调盈虚,以收奇羡,则官富实而末民困,六矣;制吾弃财,以与匈奴逐争其民,则敌必怀,七矣。故善为天下者,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今久退七福而行博祸,臣诚伤之。”上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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