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四井为邑,四邑为邱,四邱为甸,甸六十四井,成公以甸赋取之於邱,已是四倍於先王之时。今详夫子答语,如《左传》所载,似是以井赋取之於邱(田乃一井之田,注见上),则又十六倍於成公之时,未应如是其酷。如《国语》所载,是以军旅之赋施之平时,则只是每井加赋,而未必尽及一邱之数。此杜、何二公所注,所以有别赋家财及引汉敛民钱为喻之说也。
哀公问於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对曰:“盍彻乎?”公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有若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二,谓己收公田之租,又履私田之亩,十取其一)?”公又问於孔子,孔子曰:“薄赋敛,则人富。”公曰:“若是,寡人贫矣。”对曰:“岂弟君子,人之父母。未见子富而父贫也。”
滕文公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榖禄不平。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馀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朱子《集注》曰:“经界谓治地分田,经画其沟涂封植之界也。此法不修,则田无定分,而豪强得以兼并,故井地不均;赋无定法,而贪暴得以多取,故榖禄不平。野,郊外都、鄙之地。九一而助,为公田而行助法也。国中,郊门之内,乡、遂之地也。田不井授,但为沟洫,使什而自赋其一,盖用贡法也。周所谓彻法盖如此。当战国时,非惟助法不行,其贡亦不止什一矣。圭田,世禄常制之外又有此田,以奉祭祀,所以厚君子。不言世禄,滕已行之,但此未备。馀夫年十六授此田,在百亩之外,所以厚野人。‘方里而井’以下,乃周之助法。上言野及国中二法,此独详於治野者,国中贡法当时已行,但取之过於什一耳。”
魏文侯时,租赋增倍於常,或有贺者,文侯曰:“今户口不加而租赋岁倍,此由课多也。譬如彼治冶,令大则薄,令小则厚,治人亦如之。夫贪其赋税不爱人,是虞人反裘而负薪也。徒惜其毛,而不知皮尽而毛无所傅。”
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以为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邑居三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臣瓒曰:“当言三斗,谓治田勤则亩加三斗也”),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石矣(馀见《平粜门》)。
秦孝公十二年,初为赋(纳商鞅说,开阡陌,制贡赋之法)。
杜氏《通典》曰:“秦孝公用商鞅。鞅以三晋地狭人贫;秦地广人寡,故草不尽垦,地利不尽出。於是诱三晋之人,利其田宅,复三代无知兵事,而务本於内;而使秦人应敌於外。故废井田,制阡陌,任其所耕,不限多少,数年之间,国富兵强,天下无敌。”
吴氏曰:“井田受之於公,毋得粥卖,故《王制》曰:‘田里不粥’。秦开阡陌,遂得卖买。又战得甲首者益田宅,五甲首而隶役五家,兼并之患自此起。民田多者以千亩为畔,无复限制矣。”
朱子《开阡陌辩》曰:“《汉志》言秦废井田,开阡陌。说者之意,皆以开为开置之开,言秦废井田而始置阡陌也。故白居易云:‘人稀土旷者,宜修阡陌;户繁乡狭者,则复井田。’盖亦以阡陌为秦制,井田为古法。此恐皆未得其事之实也。按阡陌者,旧说以为田间之道,盖因田之疆畔,制其广狭,辨其纵横,以通人物之往来,即《周礼》所谓遂上之径、沟上之畛、洫上之涂、浍上之道也。然《风俗通》云:‘南北曰阡,东西曰陌。’又云:‘河南以东西为阡,南北为陌。’二说不同。今以《遂人》田亩、夫家之数考之,则当以後说为正。盖陌之为言百也,遂洫从,而径涂亦从,则遂间百亩,洫间百夫,而径涂为陌矣;阡之为言千也,沟浍横,而畛道亦横,则沟间千亩,浍间千夫,而畛道为阡矣。阡陌之名由此而得。至於万夫有川,而川上之路周於其外,与夫《匠人》井田之制,遂、沟、洫、浍亦皆四周,则阡陌之名疑亦因其横从而得之也。然遂广二尺,沟四尺,洫八尺,浍二寻,则丈有六尺矣。径容牛马,畛容大车,涂容乘车一轨,道二轨,路三轨,则几二丈矣。此其水陆占地不得为田者颇多,先王之意,非不惜而虚弃之也,所以正经界,止侵争,时蓄泄,备水旱,为永久之计,有不得不然者,其意深矣。商君以其急刻之心,行苟且之政,但见田为阡陌所束,而耕者限於百亩,则病其人力之不尽;但见阡陌之占地太广,而不得为田者多,则病其地利之有遗。又当世衰法坏之时,则其归授之际,必不免有烦扰欺隐之奸,而阡陌之地切近民田,又必有阴据以自私,而税不入於公上者。是以一旦奋然不顾,尽开阡陌,悉除禁限,而听民兼并买卖,以尽人力;垦辟弃地,悉为田畴,而不使其有尺寸之遗,以尽地利;使民有田即为永业,而不复归授,以绝烦扰欺隐之奸;使地皆为田,而田皆出税,以核阴据自私之幸。此其为计,正与杨炎疾浮户之弊,而遂破租庸以为两税,盖一时之害虽除,而千古圣贤传授精微之意於此尽矣。故《秦纪》、《鞅传》皆云:‘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蔡泽亦曰:‘决裂阡陌,以静生民之业,而一其俗。’详味其言,则所谓开者,乃破坏剗削之意,而非创置建立之名;所谓阡陌,乃三代井田之旧,而非秦之所制矣。所谓‘赋税平’者,以无欺隐窃据之奸也;所谓‘静生民之业’者,以无归授取予之烦也。以是数者合而证之,其理可见,而蔡泽之言尤为明白。且先王疆理天下,均以予民,故其田间之道有经有纬,不得无法。若秦既除井授之制矣,则随地为田,随田为路,尖斜屈曲无所不可,又何必取其东西南北之正以为阡陌,而後可以通往来哉?此又以物情事理推之,而益见其说之无疑者。或乃以汉世独有阡陌之名,而疑其出於秦之所置。殊不知秦之所开亦其旷僻,而非通路者耳。若其適当冲要,而便於往来,则亦岂得而尽废之哉!但必稍侵削之,不复使如先王之旧耳。或者又以董仲舒言富者连阡陌,而请限民名田,疑田制之坏由於阡陌,此亦非也。盖曰富者一家兼有千夫、百夫之田耳。至於所谓商贾无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亦以千夫、百夫之收而言。盖当是时去古未远,此名尚在,而遗迹犹有可考者,顾一时君臣乃不能推寻讲究而修复之耳,岂不可惜也哉!”
始皇三十一年,使黔首自实田。
《通典》曰:“夏之贡,殷之助,周之彻,皆十而取一,盖因地而税。秦则不然,舍地而税人,故地数未盈,其税必备。是以贫者避赋役而逃逸,富者务兼并而自若。加以内兴工作,外攘夷狄,收大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政,犹未足以赡其欲也。二世承之不变,海内溃叛。”
按:秦坏井田之後,任民所耕,不计多少,已无所稽考,以为赋敛之厚薄。其後遂舍地而税人,则其缪尤甚矣。是年,始令黔首自实田以定赋,《通典》所言,其是年以前所行欤?
秦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於古,或耕豪民之田,见税十五(言贫人无田,而耕垦豪富家之田,十分之中以五输田主也)。汉兴,循而未改。汉兴,天下既定,高祖约法省禁,轻田租,十五而税一,量吏禄,度官用,以赋於民。
惠帝即位,减田租,复十五税一(汉初十五税一,中间废,今复之也)。
文帝十二年,诏赐天下民租之半。
晁错说上曰:“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无捐瘠者,以蓄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避汤、禹,加以亡天灾水旱,而蓄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馀力,生榖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民贫则奸邪生,贫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不能禁也。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於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方今之道,欲民务农,在於贵粟;贵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除罪。如此,则富人有爵,农民有财,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馀者也。取有馀以供君上,则贫民之赋可损。”上从其言,令民入粟边拜爵各有差。错复言边食足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郡县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上从之,诏赐民田租之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