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者对经之称,所以转授训诂,演绎义蕴,不得已而笔之於书者也。左氏汇萃宝书,详具《春秋》终始,而司马氏以人别为篇,标传称列,所由名矣。经旨简严,而传文华美,於是文人沿流忘源,相率而撰无经之传,则唐宋文集之中,所以纷纷多传体也。近人有谓文人不作史官,於分不得撰传。夫以绎经之题,逐末遗本,折以法度,彼实无辞。而乃称说史官,罪其越俎,使彼反唇相讥,以谓公穀非鲁太史,何以亦有传文?则其人当无说以自解也。且使身为史官,未有本纪,岂遽可以为列传耶?此传例之不可不明者也。
无经之传,文人之集也。无传之经,方州之志也。文集失之艳而诬,方志失之短而俗矣。自获麟绝笔以来,史官不知百国宝书之义。州郡掌故,名曰图经;历世既久,图亡而经孤,传体不详,其书遂成瓠落矣。乐史《寰宇记》,袭用《元和志》体,而名胜故迹,略存於点缀。其后元明《一统志》,遂以人物、列女、名宦、流寓诸目,与山川、祠墓,分类相次焉。此则地理专门,略具类纂之意,以供词章家之应时取给尔,初不以是为重轻者也。(阎若璩欲去《一统志》之人物门,此说似是。其实此等亦自无伤,古人亦不尽废也。盖此等此,原不关正史体裁也。)州县之志,本具一国之史裁,而撰述者转用一统类纂之标目,岂曰博收以备国史之约取乎?
列传之有题目,盖事重於人,如《儒林》、《循吏》之篇,初不为施、孟、梁邱、龚、黄、卓、鲁诸人而设也。其馀人类之不同,奚翅什百倍蓰而千万?必欲尽以二字为标题,夫子亦云方人,我则不暇矣。欧阳《五代》一史,尽人皆署其品目,岂所语於《春秋》经世,圣人所以议而不断哉?方州之志,删取事略,区类以编,观者索然,如窥点鬼之簿。至於名贤列女,别有状志传铭,又为分裂篇章,别著艺文之下。於是无可奈何,但增子注,此云详见某卷,彼云已列某条,复见叠出,使人披阅为劳,不识何故而好为自扰也!此又志家列传之不可不深长思者也。
近代之人,据所见闻,编次列传,固其宜也。伊古有人,已详前史,录其史传正文,无所更易,抑亦马、班递相删述,而不肯擅作聪明之旨也。虽然,列史作传,一书之中,互为详略,观者可以周览而知也。是以《陈馀传》中,并详张耳之迹,管晏政事,备於太公之篇,其明验也。今既裁史以入志,犹仍列传原文,而不采史文之互见,是何以异於锲彼舟痕,而求我故剑也?
史文有讹谬,而志家订正之,则必证明其故,而见我之改易,初非出於得已也。是亦时势使然,故司马氏《通鉴考异》,不得同马、班之自我作古也。至於史文有褒贬,《春秋》以来,未有易焉者也。乃撰志者,往往采其长而讳所短,则不如勿用其文,犹得相忘於不觉也。志家选史传以入艺文,题曰某史某人列传矣。按传文而非其史意也,求其所删所节之故,而又无所证也,是则欲讳所短,而不知适以暴之矣。
史传之先后,约略以代次;否则屈贾、老庄之别有命意也。比事属辞,《春秋》之教也,比兴於是存焉尔;疏通知远,《尚书》之教也,象变亦有会焉尔。为列传而不知神明存乎人,是则为人作自陈年甲状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