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之表土族,盖出古法,非创例也。《周官》小史:“奠系世,辨昭穆。”杜子春注:“系世若诸侯卿大夫系本之属”是也。《书》曰:“平章百姓。”郑康成曰:“百姓谓群臣之父子兄弟。”平章及辨别而章明之也。先王锡土分姓,所以尊人治而明伦叙者,莫不由此。故欲协和万邦,必先平章百姓,典綦重矣。

土亦民也,详士族而略民姓,亦犹行古之道也。《周官》乡大夫“以岁时登夫家之众寡”,三年以大比兴一乡之贤能。夫民贱而士贵,故夫家众寡,仅登其数;而贤能为卿大夫者,乃详世系之牒,是世系之牒,重於户口之书,其明徵也。近代方志,无不详书户口,而世系之载,阒尔无闻,亦失所以重轻之义矣。

夫合人而为家,合家而为国,合国而为天下。天下之大,由合人为家始也。家不可以悉数,是以贵世族焉。夫以世族率齐民,以州县领世族,以司府领州县,以部院领司府,则执简驭繁,天下可以运於掌也。孟子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也,有世臣之谓也。”州县之书,苟能部次世族,因以达於司府部院,则伦叙有所联,而治化有所属矣。今修志者,往往留连故迹,附会桑梓,而谱牒之辑阙然,是则所谓重乔木而轻世家矣。

谱牒掌之於官,则事有统会,人有著籍,而天下大势可以均平也。今大江以南,人文称盛,习尚或近浮华。私门谱牒,往往附会名贤,侈陈德业,其失则诬。大河以北,风俗简朴,其人率多椎鲁无文。谱牒之学,阙焉不备,往往子孙不志高曾名字,间有所录,荒略难稽,其失则陋。夫何地无人,何人无祖,而偏诬偏陋,流弊至於如是之甚者,谱牒不掌於官,而史权无统之故也。

或谓古人重世家,而其后流弊,至於争门第。魏晋而后,王、谢、崔、卢动以流品相倾轧;而门户风声,贤者亦不免於存轩轾,何可为训耶?此非然也。吏部选格,州郡中正,不当执门阀而定铨衡,斯为得矣。若其谱牒,掌於曹郎令史,则固所以防散佚而杜伪讬,初非有弊也。且郎吏掌其谱系,而吏部登其俊良,则清门钜族,无贤可以出长,无能可以出治者,将激劝而争於自见矣。是亦鼓舞贤才之一道也。

史迁世表,但纪三五之渊源;而《春秋》氏族,仅存杜预之世谱,於是史家不知氏族矣。欧阳《宰相世系》,似有得於知几之寓言;(《史通·书志》篇,欲立氏族志,然意存商榷,非刘本旨。)第邓州韩氏,不为宰相,以退之之故,而著於篇,是亦创例而不纯者也。魏收《官氏》与郑樵《氏族》,则但纪姓氏源流,不为条列支系。是史家之表系世,仅见於欧阳,而后人又不为宗法,毋亦有鉴於欧阳之为例不纯乎?窃惟网罗一代,典籍浩繁,所贵持大体,而明断足以决去取,乃为不刊之典尔。世系不必尽律以宰相,而一朝右族,声望与国相终始者,纂次为表,篇帙亦自无多也。标题但署为世族,又何至於为例不纯欤?刘歆曰:“与其过而废也,毋宁过而存之。”其是之谓矣。

正史既存大体,而部府州县之志,以渐加详焉。所谓行远自迩,登高自卑,州县博收,乃所以备正史之约取也。或曰:州县有大小,而陋邑未必尽可备谱系。则一县之内,固已有士有民矣。民可计户口,而士自不虞无系也。或又曰;生员以上,皆曰士矣。文献大邦,惧其不可胜收也。是则量其地之盛衰,而加宽严焉。或以举贡为律,或以进士为律,至於部府之志,则或以官至五品或至三品者为律,亦自不患其芜也。夫志之载事,如鉴之示影也。径寸之鉴,体具而微,盈尺以上,形之舒展亦称是矣。未有至於穷而无所置其影者也。

州县之志,尽勒谱牒矣,官人取士之祖贯可稽检也,争为人后之狱讼可平反也,私门不经之纪载可勘正也,官府谱牒之讹误(谱牒之在官者。)可借雠也。(借私家之谱校官谱,借他县之谱校本县,皆可也。)清浊流品可分也,姻睦孝友可劝也;凡所以助化理而惠士民者,於此可得其要略焉。

先王赐土分姓,以地著人,何尝以人著地哉?封建罢,而人不土著矣。然六朝郡望,问谢而知为阳夏,问崔而知为清河,是则人户以籍为定,而坊表都里,不为虚设也。至於梅里、郑乡,则又人伦之望,而乡里以人为隐显者也。是以氏族之表,一以所居之乡里为次焉。

先城中,一县所主之地也。次东,次南,而后西乡焉,北则无而阙之,记其实也。城内先北街而后南街,方位北上而南下,城中方位有定者也。四乡先东南而后西北,《禹贡》先青、兖,次扬、荆,而殿梁、雍之指也。然亦不为定例,就一县之形势,无不可也。

凡为士者,皆得立表,而无谱系者阙之。子孙无为士者不入,而昆弟则非士亦书,所以定其行次也。为人后者,录於所后之下,不复详其所生;志文从略,家谱自可详也。寥寥数人,亦与入谱;先世失考,亦著於篇;盖私书易失,官谱易存,急为录之,庶后来可以详定,兹所谓先示之例焉耳。

私谱自叙官阶封赠,讹谬甚多。如同知通判称分府,守备称守府,犹徇流俗所称也。锦衣千户,则称冠带将军,或御前将军,或称金吾,则鄙倍已甚,使人不解果为何官也。今并与较明更正。又谱中多称省祭官者,不解是何名号,今仍之,而不入总计官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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