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於学求其是,未尝求异於人也。学之至者,人望之而不能至,乃觉其异耳,非其自有所异也。夫子曰:“俭,吾从众。泰也,虽违众,吾从下。”圣人方且求同於人也。有时而异於众,圣人之不得已也。天下有公是,成於众人之不知其然而然也,圣人莫能异也。贤智之士,深求其故,而信其然。庸愚未尝有知,而亦安於然。而负其才者,耻与庸愚同其然也,则故矫其说以谓不然。譬如善割烹者,甘旨得人同嗜,不知味者,未尝不以谓甘也。今耻与不知味者同嗜好,则必啜糟弃醴,去脍炙而寻藜藿,乃可异於庸俗矣。语云:“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万世取信者,夫子一人而已矣。夫子之可以取信,又从何人定之哉?公是之不容有违也。夫子论列古之神圣贤人,众矣。伯夷求仁得仁,泰伯以天下让,非夫子阐幽表微,人则无由知尔。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虽无夫子之称述,人岂有不知者哉?以夫子之圣,而称述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不闻去取有异於众也,则天下真无可以求异者矣。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至於声色臭味,天下之耳目口鼻,皆相似也。心之所同然者,理也,义也。然天下歧趋,皆由争理义,而是非之心,亦从而易焉。岂心之同然,不如耳目口鼻哉?声色臭味有据而理义无形。有据则庸愚皆知率循,无形则贤智不免於自用也。故求异於人,未有不出於自用者也。治自用之弊,莫如以有据之学,实其无形之理义,而后趋不入於歧途也。夫内重则外轻,实至则名忘。凡求异於人者,由於内不足也。自知不足,而又不胜其好名之心,斯欲求异以加人,而人亦卒莫为所加也。内不足,不得不矜於外,实不至,不得不骛於名,又人情之大抵类然也。以人情之大抵类然,而求异者固亦不免於出此,则求异者何尝异人哉?特异於坦荡之君子尔。夫马,毛鬛相同也,龁草饮水,秣刍饲粟,且加之鞍鞯而施以箝勒,无不相同也,或一日而百里,或一日而千里;从同之中而有独异者,圣贤豪杰,所以异於常人也。不从众之所同,而先求其异,是必诡衔窃辔,踶趹噬龁,不可备驰驱之用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