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悉以天下章奏付刘瑾。瑾时杂构戏玩娱帝,候帝娱,则多上章奏,请省决,帝曰:“吾安用尔为?而一烦朕!”瑾由是自决政。瑾初亦送内阁拟旨,但秉笔者逆探瑾意为之。其事大者,令堂候宫至瑾处请明,然後下笔。後瑾竟自於私宅拟行,多出松江人张文冕手。张文冕者,故市侩。尝犯法,南京兵部尚书何鉴捕置之理,亡匿附瑾,瑾倚之。府部等衙门官禀公事,日候瑾门,自科道部属以下皆长跪。大小官奉命出外及还京者,朝见毕,必赴瑾见辞以为常。惟瑾自建白本,则送内阁拟旨,东阳等必极为称美,有曰“尔刚明正直,为国除弊”等语,识者鄙之。刘瑾使禁直指挥点视六科官,辰入酉出,毋离其次。

二年(丁卯,一五〇七)春正月,刘瑾矫旨枷尚宝卿顾璇、副使姚祥於长安左、右门外,郎中张玮於张家湾,俱以违例乘轿为东厂所发也。时瑾遣逻卒,伺韩文於途,无所得。遇璇等,遂以其事上。已而以大学士李东阳疏营救甚力,瑾不得已,乃滨死而後释之,各坐谪戍。

闰正月,刘瑾矫诏令吏、兵二部,凡进退文武官,先於瑾处详议。两京都察院各道有奏章,必先呈堂禀详,然後上闻。二月,以都御史曹元巡抚陕西。元故与刘瑾亲,遂用之。

刘瑾矫诏遣科道查盘天下军民府库,其存留者,皆令解京。郡县积储,为之空匮。

三月,刘瑾矫诏榜奸党於朝堂,颁示天下,略曰:“朕以幼冲嗣位,惟赖廷臣辅弼其不逮。岂意去岁奸臣王岳、范亨、徐智窃弄威福,颠倒是非,私与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杨守随、林瀚,都御史张敷华、戴珊,郎中李梦阳,主事王守仁、王纶、孙磐、黄昭,简讨刘瑞,给事中汤礼敬、陈霆、徐昂、陶谐、刘(艹洍)、艾洪、吕翀、任惠、李光翰、戴铣、徐蕃、牧相、徐暹、张良弼、葛嵩、赵仕贤、御史陈琳、贡安甫、史良佐、曹闵、王弘、任讷、李熙、王蕃、葛浩、陆昆、张鸣凤、萧乾元、姚学礼、黄昭道、蒋钦、薄彦徽、潘镗、王良臣、赵佑、何天衢、徐珏、杨璋、熊卓、朱廷声、刘玉递相交通,彼此穿凿,各反侧不安,因自陈休致。其敕内有名者,吏部查令致仕,毋俟恶稔,追悔难及。”是日朝罢,令廷臣跪金水桥南听诏。

刘瑾矫诏京官养病三年不赴部者,革为民;未久者,严限赴京听选。瑾知科道等官忤已者,养病避祸,故严禁锢之。

夏四月,刘瑾矫诏令内阁撰敕,天下镇守太监得预刑名政事。其最为害者,河南镇守廖堂,剥取民财,辇送数十万於京师。毕贞者,初差天津取海鲜,後请敕自山东沿海达於苏、松、浙江、福建,所至括民财,凌辱官司莫敢言者。故事,六部奏准,备事由送内阁请敕书,未有不由六部,内阁自出敕者。瑾付内阁创为之,东阳等不能执奏,唯唯而已。

逮南京巡抚、右副都御史艾璞下狱。先是,魏国公徐俌与无锡民家争田,璞归田於民。俌赂刘瑾,差官覆勘。使者乘瑾风旨,悉以其田予勋戚,且劾璞前勘非是。瑾矫旨逮赴诏狱讯之,璞不屈,曰:“此实民田也。”瑾怒,棰之几死,数日方苏,谪海南。

罢礼部尚书李杰。时晋府镇国将军袁槏赂刘瑾,求封郡王,杰持不与,曰:“皇帝祖训无载也。”瑾矫旨许之,而勒令杰罢去,复起前礼部尚书张升代之。升初以忤瑾致仕,已而复不合,罢。宁王宸濠厚赂刘瑾请复其先世已革护卫,瑾矫旨与之。

刘瑾等诬逮工科给事陶谐,廷杖落职为民。谐前後上疏戒逸游,远谗佞,停止不急工作,差官卖咸织造,皆直指群奸欺蔽之罪,瑾等以是大恨之。已而复以他事逮之理,捃摭百端,终不屈,杖戍肃州卫。

五月,以讲官詹事杨廷和为南京户部右侍郎,学士刘忠为南京礼部右侍郎。旧事,御经筵毕,必献规谏语。是日,廷和、忠直讲既罢,上谓刘瑾曰:“经筵讲官耳!何多词?”刘忠与廷和皆旧东宫官,奏曰:“二人当令南京去。”遂有是迁。时南部无缺,皆添注。虽升之,实远之也。忠谓廷和曰:“此行须别瑾否?”廷和曰:“瑾所为如此,不可再见之,人知必以我辈交瑾矣。”忠深然之。廷和乃以蜀锦辞瑾,瑾曰:“刘先生不足我耶?”遂厚廷和而疏忠。时刘宇为中枢,托保国公家人朱瀛者,交通刘瑾,日数往来。兵部郎中杨廷仪,廷和弟也。每俟瀛出,必招入私署,留坐款语。四司官有不附宇者,瀛必言於瑾,令外补。廷仪独谄谀宇。廷仪能文,宇章奏皆廷仪为之。

吏部推总督两广右都御史熊绣掌南京都察院事,刘瑾矫诏令致仕。绣在兵部,结怨中贵。至两广,供应裁革,日唯廪给数升而已。瑾使人踪迹,其人叹息而去,瑾竟不能害。致仕归之日,虽纸笔药饵,一无所取。

六月,给事中许天锡手具登闻鼓状,力陈时弊,怀中不敢奏,自经屋梁死。天锡在弘治中素言事,有气节。时给事中郄夔覆视榆林功次,瑾私人冒功多,夔难所纪叙,亦自经死。给事中周钥使还,当赂瑾,无所借资,自刎桃源舟次。

刘瑾议革天下提学官,吏部尚书许进谓提学作育人材之本,执奏不可,止之。太监李荣传旨:“御马太监谷大用父奉、御用太监张永父友俱升锦衣卫指挥使。”寻俱进都督同知。此内臣父兄授官之始。

秋八月,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奏:“自正德二年以来,火星入太微垣帝座之前,或东或西,往来不一。”劝上思患预防,意盖指刘瑾也。瑾大怒,曰:“源何官,亦学为忠臣耶!”矫旨逮送锦衣卫,杖三十,谪戍肃州,至怀庆卒,妻度氏斩芦荻覆屍,葬於驿後。源父御史瑄以劾曹、石谪戍岭外,犹幸生还。源忠直不愧其父,而身遂不免,朝野悲之。

刘瑾改其侄婿纳粟监生曹谧为千户,起其妹夫致仕礼部司务孙聪赞画大同军务。冬十月,南京户部尚书杨廷和入朝,命改廷和为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南京尚书入阁,自廷和始。

起张采复为文选司郎中。采美丰仪,先为文选郎,与焦芳相得,给事中刘(艹洍)劾归。至是,芳荐采於刘瑾。采,故瑾乡人。谒朝数日後,始往见瑾,瑾喜迎,笑曰:“好乡里。外官多不知事,朝後即来。乡里迟来,最得也。”时许进议调验封郎中石确於文选,疏已入,而瑾欲复用采,迫进追回用石确疏,以采易之。寻复以采为右佥都御史。而合水韩鼎者,亦由瑾升户部侍郎,与采同廷谢。鼎先谢老不任,拜起,又吃吃不能致词,谷、张辈屏後群笑之。瑾甚愧,曰:“且看此人!”既谢,皆叹曰:“好男子,此不负所举矣!”采归过瑾,瑾设酒肴预待,曰:“非都宪,我为老韩愧死矣!”相得益欢。

十一月,刘瑾矫诏革天下巡抚。始遣科道查盘各边刍粮。刘瑾素知边方召商中纳积弊,遣科道官三年一次查盘。回奏内有粮粗粃草浥烂者,瑾矫旨逮系各巡抚及管粮郎中下狱。既至,锁扭押至所任地方,勒令加倍赔偿。凡各商人纳过粮草,未给价银,皆没官不给。由是商贾困弊,边储日乏。刘瑾矫诏裁革天下按察司兵备官。

十二月,逮顺天府丞赵璜下诏狱,斥为民。璜任济南知府,裁抑镇抚中贵,故瑾恨之。巡抚四川都御史刘缨谓蜀水恶,请开通巫山道,可自彝陵达夔州。旨未下,遂开道。瑾矫旨械缨下诏狱,廷臣论救,释之。

三年(戊辰,一五〇八)春正月,刘瑾令朝觐官,每布政司纳银二万两。考察朝觐官,既上奏,翰林学士吴俨家故富,刘瑾尝有所求,俨不与,御史杨南金者,都御史刘宇廷挞之,不堪辱,养病去,瑾矫旨缀奏尾,曰:“学士俨,帏幙莫不修,其致仕。御史南金,无病欺诈,其为民。”逮李梦阳下锦衣卫狱,寻释之。梦阳代韩文草疏,瑾已谪出之,犹未释也,复罗以他事,械至京下狱,将置之死。时翰林修撰康海与梦阳同有才名,各自负不相下。瑾慕海,常欲招致门下,而海不往。瑾恒先施,海辄瞷间亡答之,竟不一见。至是,梦阳客左氏者,诣狱语梦阳曰:“子殆无生路矣!惟康子可以解之。”梦阳曰:“吾与康子素不相下,今死生之际始托之,宁不愧於心乎?”左曰:“不谓李子而为匹夫之谅也!”强之再,梦阳乃以片纸书数字,曰:“对山救我,唯对山为能救我。”对山者,海别号也。左持书诣海,海曰:“是诚在我,我岂吝恶人之见,而不为良友一避咎也!”遂诣瑾。瑾大喜,延置上座。海曰:“昔唐玄宗任高力士,宠冠群臣,目为李白脱靴。公能之乎?”瑾曰:“即当为先生役。”海曰:“不然。今李梦阳高於李白,而公曾不为之援,奈何欲为白脱靴哉!”瑾曰:“此朝廷事。今闻命,当为先生图之。”海遂解带与之饮,达曙别去。梦阳由是得释,而海与瑾往复,竟罹清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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