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罢,从容谓刘基、章溢曰:“朕起淮右,以有天下。战阵之际,横罹锋镝者多,常恻然於怀。夫丧乱之民思治安,犹饥渴之望饮食。若更驱以法令,譬以药疗疾,而加之以鸩,民何赖焉!”溢顿首曰:“陛下深知民隐,天下苍生之福也。”

上与儒臣论学术,陶安对曰:“正道之不明,邪说害之也。”上曰:“邪说之害道,犹美味之悦口,美色之眩目。战国之时,纵横押阖之徒,肆其邪说。诸侯急於利者多从之,往往事未就而国随以亡,此诚何益。夫邪说不去,则正道不兴,天下焉得而治!”安对曰:“陛下所言,深探其本。”上曰:“仁义,治天下之本也。贾生论秦之亡,不行仁义之道。夫秦袭战国之弊,又安得知此!”

天下府州县官来朝,陛辞上谕之曰:“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譬犹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要在赡养生息之而已。惟廉者能约己而利人,贪者必朘人而厚已。有才敏者或尼於私,善柔者或昧於欲,此皆不廉致之也。尔等当深戒之!”

甲申,诏遣周铸等一百六十四人往浙西核实田亩,谕中书省臣曰:“兵革之余,郡县版籍多亡,今欲经理以清其源,无使过制以病吾民。夫善政在於养民,养民在於宽赋。其遣周铸等往诸府县核实田亩,以定赋税,此外无令有所妄扰。”

上谓刘基曰:“曩者群雄角逐,生民涂炭。今天下次第已平,思所以生息之道,何如?”基对曰:“生民之道,在於宽仁。”上曰:“不施实惠,而概言宽仁,亦无益耳。以朕观之,宽民必当阜民之财,息民之力。不节用则民财竭,不省役则民力困,不明教化则民不知礼义,不禁贪暴则无以遂其生。”基顿首曰:“此所谓以仁心行仁政也。”

二月,敕中书省臣定郊社宗庙礼以闻。於是李善长、傅瓛、陶安等引古酌今,拟冬至祀昊天上帝於圜丘,以大明、夜明星、太岁从。夏至祀方丘,以五岳、五镇、四海、四渎从。四代各一庙,庙皆南向,以四时孟月祭,及岁除,则合祭於高庙。社稷以春秋二仲月上戊日。从之。

定卫、所官军及将帅将兵之法。自京师及郡县皆立卫、所,大率以五千六百人为一卫,一千一百二十人为一所,一百一十二人为百户所。每百户所设总旗二名,小旗十名,官领钤束,通以指挥使等官领之。大小相连,以成队伍。有事征伐,则诏总兵官佩将印领之。既旋,则上所佩将印於朝,官军各回本卫,大将军身还第。权皆出於朝廷,不敢有专擅。自是征伐,率以为常。

丁未,诏以太牢祀孔子於国学,仍遣使诣曲阜致祭。诏衣冠悉如唐制。

乙丑,命中书议役法。上以立国之初,经营兴作,恐役及贫民,乃命中书省验田出夫。於是省臣奏议,田一顷,出丁夫一人,不及顷者,以别田足之,名曰“均工夫”。遇有兴作,农隙用之。庚午,命选国子监生侍太子读书。

三月丁未,命翰林儒臣修《女诫》。上谓学士朱升等曰:“治天下者,修身为本,正家为先。正家之道,始於夫妇。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以预政事。至於嫔嫱,不过备职事,侍巾栉,若宠之太过,则上下失序。观历代宫阃,政由内出,鲜有不为祸乱者也。内嬖惑人,甚於鸩毒,惟贤明之主能察之於未然,其他未有不为所惑者。卿等纂修《女诫》及贤妃之事可为法者,使後世子孙知所持守。”

甲申,徐达奏上所获山东土地、甲兵数。时近臣因进言山东有银场可兴举者,上曰:“银场之弊,利於官者少,损於民者多。今凋瘵之余,岂可以此重劳民力。昔人有拔茶种桑,民获其利者,汝岂不知!”言者惭而退。

乙酉,蕲州进竹簟,命却之。谕中书省臣曰:“古者方物之贡,惟服食器用,无玩好之饰。今蕲州进竹簟,未有命而来献,天下闻风争进奇巧,则劳民伤财,自此始矣。其勿受。仍令四方,非朝廷所需,毋得妄献。”

夏四月丁未,命图古孝行及身所经历艰难起家战伐之事,以示子孙。上谓侍臣曰:“朕本农家,祖父皆长者。积善余庆,以及於朕。今图此者,後世子孙富贵易骄,使观之,知王业艰难也。”

丙辰,禁宦官预政典兵。上谓侍臣曰:“吾见史传所书,汉、唐末世,皆为宦官败蠹,未尝不为之惋叹。《易》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其在宫禁,止可使之供洒,扫给使令而已,岂宜预政典兵。汉、唐之祸虽宦官之罪,亦人主宠爱之使然。向使宦官不得典兵预政,虽欲为乱,其可得乎?”

秋七月,带刀舍人周宗上疏,请府州县开设学校,上嘉纳之。庚寅,赈恤中原贫民。中书省臣虑财匮,上曰:“周穷乏者,不患无余财,患无其心。果心注之,何忧不赡。”

闰七月丁未,徵天下贤才至京,授以守令。上语中书省臣曰:“布衣之士,新授以政,必先养其廉耻,然後责其成功。《洪范》曰:‘既富方谷。’此古人之良法美意也。”乃厚赐而遣之。

免吴江、广德、太平、宁国、和、滁水旱灾租。

八月,漳州府通判王禕上言:“人君修德之要有二:忠厚以为心,宽大以为政。昔者周家忠厚,故垂八百年之基;汉室宽大,故开四百年之业。盖上天生物为心,春夏长养,秋冬收藏,其间雷电霜雪,有时而搏击肃杀焉,然皆暂而不常。向使雷电霜雪无时不有,上天生物之心息矣。臣愿陛下之法天道也。浙西既平,租赋既广,科敛之当减。犹可议者,臣愿陛下之顺人心也。”上嘉纳之。时反元政,尚严厉,故禕以为言。

上谓宋濂等曰:“秦始皇、汉武帝好尚神仙,以求长生,卒无所得。使移此以图治天下,安有不理。以朕观之,人君能清心寡慾,使民安田里,足衣食,熙熙皥皥而不自知,即神仙也。”

始置六部官。先是,中书省惟设四部,掌钱谷、礼仪、刑名、营造。至是,乃定置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分理庶务。

御史中丞刘基致仕。先是,上北巡,命基同李善长留守京师。基言於上曰:“宋、元以来,宽纵日久,当使纪纲振肃,而後惠政可施也。”上然之。基素刚严,凡僚吏有犯,即捕治之;宦者监工匠不肃,启皇太子捕置法;宿卫舍人奕棋於直舍,按治之;人皆侧足立。中书都事李彬骩法事觉。彬素附善长,善长托基缓其狱。基不允,遣人驰奏,请诛彬,上可其奏。时大旱,善长等方议祷雨,而诛彬之报适至,善长曰:“今欲祷雨,可杀人乎?”基怒曰:“杀李彬,天必雨。”遂斩彬,善长衔之。上还,怨基者多诉於上前。善长亦言基专恣,语颇切。会基有丧,告归,许之。

上幸北京,放元宫人。命学士詹同等十人分行十道,旁求隐逸之士。有司奏造乘舆服御诸物应用金者,特命以铜为之。有司言费小不足惜,上曰:“朕富有四海,岂吝於此。然所谓俭约者,非身先之,何以率下。且奢侈之原,未有不由小至大者也。”冬十月甲午,司天监进元所置水晶刻漏,备极机巧。中设二木偶人,能按时自击钲鼓。上览之,谓侍臣曰:“废万机之务,用心於此,所谓作无益害有益也。”命左右碎之。

十一月辛丑,建大本堂,命取古今图籍充其中,延儒臣教授太子、诸王,以起居注魏观侍太子说书。上问太子:“近儒臣讲说经史何事?”对曰:“昨讲《汉书》七国叛汉事。”遂问:“此曲直孰在?”对曰:“曲在七国。”上曰:“此讲官偏说耳。景帝为太子时,常投博局杀吴王世子。及为帝,又听晁错之说,黜削诸侯。七国之变,实由於此。若为诸子讲此,则当言藩王必上尊天子,下抚百姓,为国家藩辅,以无挠天下公法。如此,则为太子者知敦睦九族,隆亲亲之恩,为诸子者知夹辅王室,尽君臣之义。”

甲辰,以孔希学袭封衍圣公,孔希大为曲阜知县,皆世袭。立孔、颜、孟三氏教授,司尼山、洙泗二书院。命博士孔克仁等授诸子经,功臣子弟亦令入学。

十二月己巳,上退朝还宫,太子、诸王侍。上指宫中隙地谓之曰:“此非不可起亭台馆榭,为游观之所,诚不忍重伤民力耳。昔商纣琼宫瑶室,天下怨之。汉文帝欲作露台,惜百金之费,当时国富民安。尔等常存儆戒。”

辛未,诏中书省令礼官定官民丧服之制。时人民仍元俗,丧葬作乐娱屍,御史高原侃奏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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