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记本性,自轻自贱
卖文为生,不是快意的事情,所以不能有寒酸乞讨的外相,使主人看不起。你的本来面目是要时时念及吃有粮肉,念及家里有应该赡养的妻子儿女,这样自然就不会在粮肉之外拿出粮油馈赠戏于。念及家中有等待资助的亲人,有了钱自然就不会到戏子中博取欢笑。做幕客时节约一文钱,家中就多一文钱。家中不缺食用,就可脱掉在外做事的行装,何必年高体衰还长期为他人承担忧患呢!
囚犯绝祀者尤宜详审
我的外舅王坦人先生做金山令时,我刚到平湖做幕客。杨砚耕是外舅的老朋友,当时他从山西来,说:“雍正年间,我曾做虞乡的幕客,主人兼管临晋县。临晋县有一个疑案很久没有得到解决。主人向来以才干闻名,不几天就审问清事实二是弟弟殴打哥哥致死。于是主人当夜就点烛思量罪刑,写完裁决稿时,已过半夜了,没吹灭蜡烛就睡下了。忽然听到床上钩子响声,纱帐微开,主人以为是风吹动的,又睡了。过了一会,钩子又响,主人惊醒过来,只见纱帐已撩开在钩上,有一个白发老人跑在床前叩头。主人呵叱了一声,那老人就不见了,只桌上有纸翻动的声音。主人急忙起来,过去一看,是刚才写的裁决稿。他又反反覆覆仔仔细细审核了一下,罪责确实,并非冤枉。只是凶犯四代单传,他的父亲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死于非命,另一个又伏罪,这第五代就将无人祭扫了。这桩罪案本无可疑,却因疑拖久,大概是因为那位白发老人常常为后代祭祖而乞求可怜的缘故吧。主人因此撕毁了裁决稿,像以前那样继续存疑。后来听说当今的皇帝下大赦令,竟然因为这个罪案是疑案就宽恕了。”我听了这件事,就把它记了下来。凡是遇到父子、兄弟共同牵涉人案犯罪的,尤其应当特意谨慎审理。
定罪时有鬼物凭依
乾隆二十年间,浙江的司臬同先生曾为别人办理秋季的死囚犯大审。当时将近午夜,司臬同叫一小童提灯,亲自到处房间察看,各房室里都已灭烛睡得正酣。唯独一科室里的灯还亮着,司臬同在窗纸上舔了一个洞,往里看,有一个年老的官吏正手写文书,桌案前有一个白发老翁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妇人各传左右。司臬同心里很是惊异。不一会儿,看见年老的官吏撕毁文稿,又书写起来,写完了,那妇人整整衣襟退下。那官吏又另拿一卷案宗,坐了很久,写了张条子,白发老翁做了一个长辑也不见了。司臬同同于是到公署传问那个年老的官吏,原来他前边写的文书是为台州奸请命案,本案犯是县里的学生,最初爱怜案犯有才,想请求缓期处决,后来请求失败,就检核造成命案的原委,改写了案情。后边写的是为宁波追索欠款牵涉殴打致死一案,最初想再问案情实况,后来心想争端是由于案犯在有理、情况紧急的情形下还手造成残废的,与逞凶打人不同,所以对他想缓期处决。那位二十岁上下的妇人是奸情命案里死去的妇人,那位白发老翁是索欠致死案犯的先人。官吏起草案稿不过是向上级请示,鬼都来探视,何况那些执笔定罪的重要官吏?难道能不谨慎吗?
对自首者应网开一面
我在艉水县做幕客时,幕家(即今之办公室)在三堂的东面,再向东是内宅的大门,门外东南方是做饭菜用的厨房,楼建得宏大敞亮,楼梯年久朽坏,楼的西侧还悬挂着“爱日楼”匾额。碰到阴雨天气,这里能听到鬼的哭泣声。县令孙景溪先生询问公署中的人,没有人知道是何缘故。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年官吏说,康熙年间,有位县令的母亲喜欢念佛经,一才建了这座楼供奉佛像。雍正初年,一位主管刑事的幕僚姓胡,朗县人,盛夏天气不愿让人见到他,因而独自住在楼中,公事文书、饮食所需都用绳子吊上垂下。一天傍晚,忽听楼台上有惨叫声,几个人架了梯子爬上去,发现姓胡的赤裸身体仰卧着,自己持刀扎在暖部,肌肉皮肤已经害得像是雕刻画,血流满身。问他,他说:“以前我在湖南某县做幕客,有一妇人与人私通,妇人的丈夫被私通者杀害,那妇人向官府自首了。我恐怕主人失职遭受处分,就做了访查缉拿的详细报告,并拟想判处那妇人凌迟——分割犯人肢体的一种死刑。刚才我看见金甲神带着那妇人上楼来刀割我的腹部,他人不知道啊。”姓胡的朋友喊叫了一夜就死了。后来常看到楼台上有鬼影,楼梯也因此都揭了下来。孙景溪先生写了篇文章为他忏海,那鬼才稍微收敛了一些。现在不知道那厨房楼更改了没有。法律里明文书写,公之于众,就应小心对待委曲犯罪而又自首的那一条款,网开一面,刀下留人,这是自首者的求生之路。不执行这一条,导致自首者被判处死刑。这是死于我手,而不是死于法律。鬼出来害人,也是应该的。
好动扶人手,莫开杀人口
谚语说:“好动扶人手,莫开杀人口”。身居幕席的法官更应当把这句谚语诵之再三。以前吴兴县某人素以善于管理钱谷颇有名声,被与他一起做事的某公乙所轻慢。恰好某人甲老朋友的儿子在浙中做了大官,某人甲揭发曾轻慢过他的某公乙侵盗官家资财,这一阴谋竟然把某公乙定成大罪。罪刑刚刚判定,某人甲忽然自己咬自己的舌头,一直咬到舌根,溃烂致死。刚才读无锡县的各类文书,其中谷洛先生近稿记载他的乡人张希仲一事,尤其可以作为借鉴。希仲是归安县令裘鲁青官署的幕客。归安县有一个民妇与人私通,而与她私通的那个男人杀了她的丈夫,罪案确实,县令裘鲁青因为那民妇不是同谋,要将她释放。当时张希仲在堂,他大声说道:“赵盾不讨伐逆贼就是杀君,许世子不尝药就是杀父,春秋时期有沫杀妄意的法律。这件案子决不可以宽容。”那位民妇最后竟然以死罪论处。后来,张希仲梦见一个女子怒发直竖、手持长剑扑胸而来,她说:“法律本不该定我死罪,你为什么要急着置我于死地?”那女子用剑刀刺张希仲。第二天,张希仲梦中被刺之处疼痛剧烈。从此那女鬼每夜必来。张希仲只好回家躲避。回家不几天,那女鬼又寻到,而且更厉害可怕。请巫婆来观察,确实像梦中一样。张希件竟然就这样死了。
某公乙侵盗官家资财有证据,依法当死,也应该受那位大官的惩办。某人甲所告虽然不是虚妄之词,但是意图在于泄私仇,他尚且遭受阻鬼祸害,何况那些喜欢传闻臆测不可证实的人呢?像张希仲诛杀妄意的说法,不是法官能忍心说出来的,应该被明克仇恨。我们这些人研读律法,辅佐治理,身担其任,自然不能曲法重罚或姑息宽容。如果不在其位,又怎么能忍心落井下石呢?
仁慈宽恕能获福
我老丈人的母勇韩其相先生,住在萧山的迎龙闸。他在未作官的时候,对刀笔颇在行,在科举场上却很久失意,并且没有子嗣。客居公安县专搞处理刑事案件一事,没有一丝取功名的念头。雍正癸卯,梦神人招唤他,并告诉他说:“你因为笔下造孽太多,已经把你的官运和后代削减完了。你现在在治理诉讼案还仁慈,这样吧,我赏你科举及第和后代,你赶快回去吧。”当时已经是七月上旬了。韩先生不相信这事。到了第二天晚上,又做这个梦。韩先生回答说,考试的时间未到。神人说:“我应当送你去。”韩先生醒后就赶快收拾行装,沿江而行,风送征帆。八月初二抵达杭州,恰好碰上中丞老官大量收罗未用的人才,将他们送到考场。韩先生果然高中,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乾隆十三年,老文人山阴济源大司空卫公哲卫治方先生做淮安太守,问起旧时的幕友的情况。山阴姚升阶先生是我老丈人的老友。卫公哲先生便说,姚先生做了十余年的幕僚,无时无刻不考虑平息诉讼,偶然间得罪了一个人,就会在寝室里惶惶不安,无论吃喝行都不高兴,他真是一个仁慈的官,后来一定要光大。其实,那时姚先生的儿子只不过才在应乡试。但不久就补博士;弟子也在乾隆壬申中举,在肃州作官。后来以归养父母辞官,萧先生也荣获皇上颁发的奖,他仁慈的德行一直伴随终身,后来在庄园里安静养身二十多年。还见到大孙萧斌游学。萧先生八十多岁时,寿终正寝。卫公的话直是应验了。又,会稽的唐我佩先生,在江苏佐幕日久,治理狱讼仁慈小心,有“唐老佛”的外号。他的儿手唐廷槐,在乾隆辛未中进士,做江西县令。这时萧先生还健在,享受了官禄和儿子的奉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