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学之道,岂胜条举?根柢工夫,更非寥寥数行所能宣罄。此为初学有志者约言之,乃阶梯之阶梯,门径之门径也。

◎通经

●读经宜读全本。

《周礼》《礼记》《左传》断不可删。卽鲁纯者,亦须买全本。就其上钩乙选读,日後尚可寻检寓目,不然终身不知此经有几卷矣。

●解经宜先识字。“字书、韵书之学,经学家谓之小学。”

此非余一人之私言,国朝诸老师之言也。字有形,形不一。一古文,二籀文,三小篆,四八分,五隶书,六真书。相因递变。字有声,声不一。有三代之音,有汉魏之音,有六朝至唐之音。字有义,义不一。有本义,有引申义,有通借义。形声不审,训诂不明,岂知经典为何语耶?如何而後能审定音义?必须识小篆,通《说文》,熟《尔雅》。“五雅、《玉篇》、《广韵》并宜参究。”俗师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末不知其源,骋其臆说,止如寐语。此事甚不易,非翻检字书便能通晓者也。“《说文》字部难於寻检。近人毛谟《说文检字》,黎永椿《说文通检》颇便初学。黎书较胜。”

《方言》《释名》《小尔雅》“非《汉志》《小雅》元书,汉仁厚所作。”《广雅》,以《通雅》易《埤雅》,“《通雅》,明方以智作。”名《五雅》。

《说文》初看无味,稍解一二,便觉趣妙无穷。国朝讲《说文》之书甚多。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最善。段《注》繁博,可先看徐铉注《说文解字》。“俗称许氏《说文》,其书较简约,成都有版。”

●读经宜正音读。

古时九州,语言不同,而诵《诗》读《书》,同归正读。故太史公曰,言不雅驯,荐绅难言。班孟坚曰,读应《尔雅》,古语可知。雅者,正也。近世一淆于方音,一误于俗师。至於句读离合,文义所繋,尤宜讲明。音读雅正可据者,有唐陆德明《经典释文》一书,其中皆采集魏晋南北朝诸家,音释不同者并存之,各本经文不同者标出之。此可听学者自视家法,择善而从。总不出此书之外,卽可为有本之学。“《释文》旧有两本,今武昌局刻,乃用卢校本翻雕,清朗可看。成都亦新刻。”经传中语,同此一字,而区分平仄。音读多门,以致韵书数部并收,异同之辨,相去杪忽。此皆六朝时学究,不达本原,不通详通变者所为。“本原者形声,通变者转注、假借。”揆之六书之义,实多难通。故《颜氏家训》已发其端。《经典释文》叙录,直攻其失。近代通儒,纠擿尤备。特初学讽诵,不示区分,将各骋方言,无从画一。且义随音别,解识“记也。”为易;律体诗赋一出,更难通融。此乃因时制宜之道。又同此一字,或小有形变,而解诂遂殊;点画无差,而训释各别。训因师异,事随训改,各尊所受,歧说滋多。然正赖此经本异文异读义参差抵啎,得以钩考古义。学者博通以後,於音义两端,窥见本原,自晓通借。先知其分,而後知其合,不可躐等也。“此二条虽是约说,颇有深谈;小学家字书韵书,大指略具。通材详焉。”

●宜讲汉学。

汉学者何?汉人注经讲经之说是也。经是汉人所传,注是汉人创作。义有师承,语有根据,去古最近,多见古书,能识古字,通古语,故必须以汉学为本,而推阐之,乃能有合。以後诸儒传注,其义理精粹,足以补正汉人者不少。要之,宋人皆熟读注疏之人,故能推阐发明。“朱子论贡举治经,谓宜讨论诸家之说,各立家法,而皆以注疏为主,云云。卽如南宋理学家如魏鹤山,词章家如叶石林,皆烂熟注疏。其他可知。”傥不知本源,卽读宋儒书,亦不解也。方今学官所颁《十三经注疏》,虽不皆为汉人所作,然注疏所言,卽汉学也。“国朝江藩有《汉学师承记》,当看。阮元《经籍纂诂》,爲训诂最要之书。”

汉学所要者二:一、音读训诂,一、考据事实。音训明,方知此字为何语;考据确,方知此物为何物,此事为何事,此人为何人,然後知圣贤此言是何意义。不然空谈臆说,望文生义,卽或有理,亦所谓郢书燕说耳,於经旨无与也。譬如晋人兴楚人语,不通其方言,岂能知其意中事?不问其姓氏里居,岂能断其人之行谊何如耶?“汉人说,岂无认漏?汉学者,用汉人之法,得汉人之意之谓也。”

《十三经注疏》及相台岳氏本《五经》,“江苏、贵州曾依殿本再翻。成都新刻。”皆古注。“《易》王弼、韩康伯《注》,《书》孔安国《传》,《诗》郑康成《注》,《春秋左传》杜预《集解》,《礼记》郑康成《注》。”沿明制通行之《五经》,皆宋元注。“《易》朱子《本义》、程《传》,《书》蔡沈《传》,《诗》朱子《集传》,《春秋》旧用胡《传》,今废仍用《左传》杜《注》,《礼记》陈灏《集说》。”此为正经正注。《御纂七经》,乃荟萃历代传说裁定。

●宜读国朝人经学书。

经语惟汉人能解。汉儒语惟国朝通儒能遍解。何也?国朝诸大儒,读书多,记书真,校书细;好看古书,不敢轻改古本,不肯轻驳古说;善思,善悟,善参校,善比例,善分别真伪:故经学为千古之冠。

书多矣,以《皇清经解》为大宗;虽未全录,已得大概。此书一千余卷,当从何种看起?先看郝疏《尔雅》、段注《说文》、《经义述闻》三种。“此书,书精价廉,一举而得数十百种书,计无便於此矣。乍看注疏,人所不耐,故必以国朝人经说先之。”学海堂辑刻《皇清经解》成书後,续出者尚多,先出而未见未收者,亦不少。以此例之,卽得。

通志堂刻《经解》,卷轴虽富,菁华无多。“其中上驷,多有别刻本。李衡《周易》《义海撮要》,敖继公《仪礼集说》,衞湜《礼记集说》无别刻本。”当徐东海初刻时,卽为何义门所讥。其与学海堂刻《经解》,相去远甚。若治经从此下手,穷年莫殚,所得有限,不惟徒劳,且茫无师法,转致迷罔矣。若於此道源流派别,旣已秩然,再取读之,未为晚也。

●宜专治一经。

十三经岂能尽通?专精其一,卽已不易。历代经师大儒,大约以一经名家者多。兼通群经,古今止有数人。今且先治其一,再及其它。但仍须参考诸经,博综群籍,方能通此一经。不然此一经,亦不能通也。

●治经宜有次第。

先师旌德吕文节教不佞曰:“欲用注疏工夫,先看《毛诗》,次及《三礼》,再及他经。”其说至精,请申其义。葢《诗》《礼》两端,最切人事,义理较他经为显,训诂较他经为详。其中言名物,学者能达与否,较然易见。且四经皆是郑君元注,完全无阙,《诗》则毛传粹然为西汉经师遗文,更不易得。欲通古训,尤在於兹。“古人训诂,乍读似觉不情,非於此冰释理顺,解经终是膈膜。”礼之条目颇多,卷帙亦钜,初学畏难。《诗》义该比兴,兼得开发性灵。郑《笺》多及礼制。此经旣通,其於礼学,寻途探求,自不能已。《诗》《礼》兼明,他经方可着手。《书》道政事。《春秋》道名分。典礼旣行,然後政事、名分,可得而言也。“《尚书》家伏生,《左传》家贾生,《公羊》家董胶西、何劭公;皆精於礼学,案其书可知。”《易》道深微,语简文古。训诂礼制,在他经为精,在《易》为粗。所谓至精,乃在阴阳变化消息。然非得其粗者,无由遇其精者。“此姚姬传论学古文法,授之以为治《易》法。精者可遇而不可凿,凿则妄矣。”三礼之中,先《仪礼》《礼记》,次《周礼》。《仪礼》句碎字实,难读能解,难记易晓;注家最少,异说无多。好在《礼记》一书,卽是外传。“《礼记》难於《仪礼》。《仪礼》止十七件事。《礼记》之事多矣,特其文条达耳。”《周礼》门类较多,事理更为博大,汉人说者亦少,“晚出之故。”故较难。然郑注及国朝人零星解说,亦已明白。《尚书》辞义旣古,隶古传写,通借譌误,自汉初卽有今古文两家异文歧读。“此谓真古文,非蔡传所云“今文无、古文有”之古文也。”至西晋,梅氏古文晚出;唐初,伪孔传专行。“六朝江左卽盛行未定一尊耳。”而汉代今古文两家之经传,一时俱绝,故尤难通。《春秋》乃圣人治世大权,微文隐义,本非同家人言语。“《史记》明言之。”三传并立,旨趣各异。公羊家师说虽多,末流颇涉傅会,何注又复奥朴。《左传》立学最晚,汉人师说寥寥,惟杜注行世。世人以其事博辞富,求传而不求经。故公羊家理密而事疏,《左传》家事详而理略。“非谓左氏,谓治左氏者耳。”榖梁师说久微,“见《隋书·经籍志》。”国朝人治者亦少。学者於《春秋》,若谓事事能得圣心,谈何容易?至於《周易》,统贯天人,成於四圣,理须後圣,方能洞晓。京、孟、虞、郑诸大师,以及後代诸家,皆止各道所得,见仁见知,从无一人能为的解定论,势使然也。且阴阳无形,卽使谬偁妄说,无人能质其非。所以通者虽少,而注者最多。演图比象,任意纷纭,所谓画狗马难於画鬼神之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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