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一种用葛瓦斯、面包渣、葱等做的素汤。

“你睡着了吗?阿尔喀沙①?你睡着了没有?小朵娘!”

①即阿尔喀吉的爱称。

这时,他听到的回答是充满愤怒的喊叫:“看上帝的份上,饶了我们吧!”于是,他赶忙安慰他们说: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我并不想吵醒你……”

他走开了,但他从来不进听差们的房间,因为他认为听差们都是些粗野的人。十分钟后,他又出现在门前,轻声轻气地叫人,胡乱想出一些借口,比如他说:林里有马车的铃铛响啦,有人来啦,大概是彼得从团里回来休假啦;或者扯谎说:天空上有一片冰雹云啦等等。

“他老人家特别怕雷雨天气,”娜塔莉娅说,“当时我还是个黄毛丫头,未到及笄之年,虽然年龄还小,但记得却很清楚。我们老家这幢房子,一天到晚黑古隆冬的,见不到多少阳光。夏季天长,真是让人度日如年哪。下房的人闲着没事可干,不知道怎么消磨自己的时光……上房的听差就有五个人……老爷们午饭后都要睡午觉,这是大家都很清楚的,我们这些下人——他们的忠实、顺从的奴仆——伺候完他们之后也躺下睡一会儿。彼得·基里雷奇从来不到我们房里来,他特别躲着格尔瓦西加。如果格尔瓦西加听见有“听差,听差,你们睡了吗?”喊人的声音,那他就会马上从木炕上拾起头来问道:“听着,你是不是想让我马上抓一把荨麻塞进你老爷的裤裆里?”“你跟谁敢说出这样的话?”“我是在作梦,和看家神说话呢!”这时,彼得·基里雷奇就会回到大厅和客厅里,在那儿来回踱步,不时地瞧瞧窗户,望望花园,看看天上有没有黑云彩。听说古时候常有雷雨,这倒也是真的,而且不来便罢,一来就是大雷雨。早先,午饭后,只要金莺一啼叫,花园后面马上就有黑云上来……房间里立刻就暗了,园子里的蒿草、密密实实的荨麻都会沙沙乱响,火鸡带着一群小火鸡躲到阳台下面来……看到这光景,真叫人汗毛倒竖,心烦意乱!老爷这时总是唉声叹气地把手放在胸前划十字,登高爬梯赶忙点上圣像前面的蜡烛,挂上那条曾祖父传下来的绣花布手巾,(我一见这条手巾就怕得要死!)或者抓起一把剪刀扔到花园里去。扔剪刀①是最重要的事,因为据说这样能赶走雷雨……”

曾经有一段时间,法国人住在苏霍多尔。那时家里显得愉快些。先来的法国老师名叫路易·伊凡诺维奇②。他穿着上面宽大,裤腿窄小的裤子,嘴上留着两撇长长的小胡子,一对沉思的眼睛碧蓝碧蓝的,他是个秃子,头上的假发一直贴到鬓角上。后来的第二个老师是个五十来岁的法国女子——西吉小姐。老师在的时候,家中各个房间里都可以听见路易·伊凡诺维奇对阿尔喀沙大喊大叫:“你给我出去,再不许进来!”或者可以听到教室里说法国话:“ma!tre_Corbeau_sur,unarbre_percbe③”和朵娘的琴声。两个法国老师在苏霍多尔前后住了八年,彼得·基里雷奇很愿意把他们留下,因为有他们在,家里显得不那么寂寞。以后孩子们到省里读书去了,在他们回家度第三个暑假之前,两位老师离开了苏霍多尔,辞职走了。这个假期之后,彼得·基里雷奇就再没有送阿尔喀沙和朵娘去上学,他说,送彼得一个男孩子去上学也就足够了。自此之后,孩子们既没有再读什么书,也再没有什么人去照管他们……

娜塔莉娅说:“我年纪比她们都小。格尔瓦西加和你们父亲同岁,自然他们两人最早成了知心朋友。俗语说得好:狼和骏马不是亲戚。他们俩交了朋友,起了誓要永生永世友好下去,还交换了十字架,拜了干兄弟,可是没有多久,格尔瓦西加就闹出了事:他差一点儿把你们的爸爸淹死在池塘里!这人满脑子坏主意,专门干犯法坐牢的勾当。有一次他问少爷:‘当你长大了,也会拿鞭子打我吗?’少爷说:‘会的,’他说:‘不要这样,’少爷问:‘为什么不要这样呢?’他说:‘不为什么……’。以后他就想出了个主意,他看见池塘旁边的高坡上放着一个大木桶,就叫阿尔喀吉·彼得诺维奇钻进去,对他说:‘少爷,你先滚下去,然后我来……’少爷听了他的话,钻进木桶,用脚一蹬,木桶就轰隆轰隆地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扑嗵一声掉进了水里……我的天呵!只见山坡上象一阵龙卷风股地扬起了尘土!……多亏旁边有几个放羊的,才把人救上来了……”

①这是一种迷信。

②在俄国当家庭教师的外国人,常给自己起俄国名字,以便于称呼。

③法语:“乌鸦飞上了树梢”。

法国人住在苏霍多尔时,老家还象个家的样子,有点生活气息。祖母在世时,这个家里,有主人,有人当家管事,有上有下,有接待客人的华丽厅堂,有眷属孩子起居的内室;有繁忙的工作,也有过节休假的日子。法国人在的时候,保持了祖母在世时的习惯。后来他们走了,家里就完全没有人当家作主了。那时,孩子们都还年幼,最年长的要算彼得·彼得罗维奇了。然而他能做些什么呢?这个家到底谁统治谁呢?是他管理下人呢?还是他受下人管制呢?钢琴的盖子关着,没有人动它;槲木餐桌上的桌布不见了,不能准时开午饭;进餐时,桌上也不铺桌布了,门廊里养了猎犬,结果来了人进门都很困难;没有人关心家中的清洁卫生,不久,本来颜色就深暗的圆木墙壁、地板、门框、沉重的门窗以及那占据了厅室整个角落的苏兹达里绘制的圣像①都变成了黑色。夜间,特别是雷雨之夜,当外面大雨倾盆,闪电照得那仿佛在战栗的天空一片金红,大厅里的圣像时隐时现,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滚滚雷鸣和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暗。在这样的时刻,坐在家里,真是恐怖极了。而夏日永昼又让人觉得—切都是那样无精打彩,空虚,寂寞,百无聊赖。就这样年复一年,彼得·基里雷奇的身体日益衰弱,作为主人的他几乎已经不复存在了。祖父的奶娘——老朽不堪的达莉娅·乌斯琴诺芙娜成了一家之主,操持家务。可是,没有人听她的话,她当家和祖父当家没有什么两样。老管事吉米扬从来没有插手过日常家务,他只管理大田里的农活。他常常懒洋洋地讽刺说,“我不想欺负我的主人……”当时父亲还是个少年,顾不上苏霍多尔的家务。他每天发疯似地出去打猎,三弦琴使他陶醉,和格尔瓦西加形影不离,热中于他们的友谊,整天整日地消磨在米舍尔斯克沼泽地里和他在一起游猎,或者两人躲在车棚子里忙于弹三弦琴,学吹短笛等等。

①苏兹达里以绘制圣像出名,这些绘像以后都成了俄国的著名文物。

“我们只知道他晚上才回家睡觉,”娜塔莉娅说:“要是不回家,那就是在村子里,或者车棚子里,再不然就是打猎去了。冬天打兔子,秋天打狐狸,夏天打鹌鹑、野鸭子和山鸡。你瞧他们,把猎枪往肩上一背,叫来车夫吉安加,然后往轻便马车上一跳,于是主仆两人,今天去河中游的磨房,明天到米舍尔斯克沼泽池,后天又奔往草原了。格尔瓦西加和他形影不离,什么事都是他出主意领头干的,但每次他却装模作样地说是少爷非叫他跟去不可。阿尔喀吉·彼得罗维奇真心诚意地爱着他,对他象亲兄弟一样,可是他却越来越经常地捉弄少爷,他哪里是朋友,简直是个冤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少爷说,‘来。格尔瓦西加,咱们弹三弦琴吧!看上帝的份上,教我弹弹《殷红的太阳落进了树林……》这首曲子,行吗?’格尔瓦西加眼瞪着他,鼻子里喷着烟,嘲弄他说:‘请先吻我的手!①’这时阿尔喀吉·彼得罗锥奇的脸马上白了,立即跳了起来,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啪地一声,打了他一个嘴巴。可他,只摇了摇头,脸色变得铁青,皱起了两道眉毛,象个强盗一样。‘站起来,你这无赖!’他站了起来,垂手直立,象条猎犬,宽大的绒布裤子耷拉着……一句话也不说。‘你要向我道歉!’‘对不起,少爷!’于是阿尔喀吉·彼得罗维奇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别来什么少爷少爷这一套了,’他喊道,‘我从来对你平等相待,你这无赖!我有时候想:为了你,我连自己的命都舍得……可是你,你老是故意以怨报德!’”娜塔莉娅说:“事情说起来也奇怪,格尔瓦西加老是捉弄少爷和祖父他老人家,小姐呢,却总是没完没了地折腾我。说老实话,老祖父和少爷都非常宠爱格尔瓦西加,我也十分爱小姐……后来,我犯了家规,被发配到了索什基村,当我又回到苏霍多尔以后,我才悟出了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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