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乡村!——贺拉斯《噢,露西亚!》。

◎一

欧根活腻了的那个乡村风景优美,荒远而僻静,谁若对田园的生活倾心,准要谢谢苍天,能在这里过一生。

山峰屏障着庄主的府邸,一条小河绕过它前面,它幽僻避风,览入眼底的是远远一片金黄的农田,草野的花儿开得色彩缤纷;

稀疏的农舍掩映在树丛间,吃草的牛羊三五成群,傍近有一处荒芜的大花园,繁茂的树木铺下了荫影。

是沉思的森林女神的仙境。

◎二

这座大厦象一般的宅府,稳固的样子令人起敬。

它坚实,肃穆,整个的建筑表现了古代的风格和匠心。

房屋异常高大,在客厅壁炉上嵌着各色瓷砖,墙壁当中是帝王的悬影,四壁裱糊着锦绣的花缎。

现在,这一切都褪了颜色,任它破旧,我不知道为什么,然而,在我这位朋友看来,整理不整理,倒不怎样重要,因为他总归是无精打采,无论客厅是漂亮,还是古老。

◎三

在他那卧室里,老乡绅曾经整整消磨了四十春秋,或望着窗外,或拍打芯蝇,或者把女管家狠狠诅咒。

一切都很朴素:橡木地板、羽毛卧榻、桌子、两张柜橱,墨水的污渍哪儿都不见。

奥涅金翻了翻柜中的杂物,在一个柜里,是本流水帐;

而另一个:果酒琳琅满目。

还有高坛果子汁在案上,和一本一八〇八年历书。

显然,老人的事情已经够忙,再没有工夫看什么读物。

◎四

欧根对着自己的田庄,起初,仅仅是为了消磨无聊的时间,他在设想:

怎样给它建树新的规格。

于是这偏远一角的圣贤就把古老的徭役制度改为赋税,减轻农奴的重担,农奴高兴得给他祝福。

然而他的会算计的邻居觉得这办法有害而无利,私下里对他怒气冲冲,有的笑了笑,认为他糊涂。

无论如何,大家异口同声:

都说他是个危险的怪物。

◎五

一起头,邻居常来到他家。

然而,自从他的后门旁时常备好了顿河的快马,只要他听见大路的远方乡间的马车吱纽地响,他便骑马飞快地逃去——

这举止实在把人刺伤,因此,近邻都和他断了关系,一致认为:“我们的邻居是个狂夫,一点也不懂礼,他一定是个共一会党徒。

他独自喝着一杯杯红酒;

总不带敬意说“是”,或“不”;

也从不吻一吻夫人的手。

◎六

这时,又有个地主乘着车也飞奔来到自己的庄园,同样的,他也没有逃过邻居们的挑剔和针贬。

他叫伏拉狄密尔?连斯基,是康德的信徒和诗人,有着被哥廷根大学培育的一颗心灵,又少年而英俊。

是从那雾气弥漫的德国他带来了智慧的花果:

他有着向往自由的幻梦,奇异的神采,兴奋的谈话,他有着永远非凡的热情,和垂到肩的黑色的卷发。

◎七

上流社会的腐败和冷酷还没有枯竭他的心灵,友情的殷切,少女的爱托,还一样点燃他的热情;

他的赤子之心在无知中还在闪着希望的光辉,这世界新奇的灿烂和喧声使年轻的神志不由得迷醉。

假如他怀着什么疑虑,旖旎的梦想常使他忘记。

我们的生命是为了什么?

这对他是个不解的迷,他常常费力去想,而且推测也许有一天会出现奇迹。

◎八

他相信:在这宇宙间有一个和他切近的精神,它时时都在不安地想念要和他的灵魂合为一身。

他相信朋友都肯为了他而甘心坐牢、戴上枷锁,他们连手也不会颤一下就去诛戮诽谤他的家伙。

他认为:有些人命中注定该去从事神圣的伟业,这些不朽的,人类的救星将不可抗拒地光照一切。

总有一天,我们会得到光明;

而他们把幸福给予世界。

◎九

他很早便倾慕真、美、善,那高贵的愤怒、悔恨的绞痛,那美名的苦恼和甘甜,早就激动过他的心胸。

他携着竖琴到处浏览;

在歌德和席勒的天空下他停住,拨弄自己的琴弦,他们的诗魂的火点燃了他。

呵,命运的宠儿!他的诗句绝没有辱没缪斯的高曲,总骄傲地保持艺术的美,他的情感永远是那么高贵。

而在他蓬勃的幻想里有着处女的单纯,令人陶醉。

◎十

他所侍奉的、他的赞诗唱也唱不完的,是爱情。

他的歌纯洁得象少女的情思,澄澈而明朗象婴儿的梦,又象是隐秘和轻叹的女神:

幽静的明月在无垠的天空。

他歌唱别情和悒郁的心,那若有若无的缥缈之境;

他歌唱着浪漫的玫瑰花和他飘零过的遥远国度:

是在那里,他的热泪倾洒,寂静而长久地忍受着孤独,差不多十八岁,他歌唱着生命凋谢的暗淡的花朵。

◎十一

在这村野里,只有欧根能够赏识他的才华。

邻居的宴会和那群乡绅,对于他简直是味如嚼蜡。

他躲避他们嘈杂的谈话,每人一本经,真令人厌腻:

不是谈酒,就是谈庄稼,或者谈狗,或者谈亲戚。

自然,这种务实的言谈既没有才华,也没有机智,更没有诗的炽热的火焰,也没有社交生活的雅致。

然而,乡绅大太们聚在一起,她们的絮叨就更无趣。

◎十二

连斯基既漂亮,又有钱,早被公认为上乘的女婿。

凡有女儿的,都在盘算怎样俘获这欧化的邻居。

这本是我们乡间的习尚。

无论他到哪里——主人立刻把话题转了方向:

先慨叹独身生活多么苦闷,然后给客人端来茶欢,于是杜妮亚出来斟茶倒水,偷偷对她说:“杜妮亚,注意!”

最后拿出吉他,为客人奏一曲,她尖声地叫着(我的天!)

“来吧,请来到我的金殿!……”

◎十三

然而,你可以想见,连斯基还不想拖着婚姻的锁链。

他和奥涅金已经熟悉,他渴望友谊更深地发展。

他们结交起来。这两个人比岩石和浪花、冰和炭,诗和散文,还更有区分,没一件事有相同的意见。

起初,他们彼此感到厌烦,但渐渐地,开始有点欢喜,以后每天骑着马见面,两个人很快就形影不离。

就这样,人们(我得首先点头)由于无所事事,成了朋友。

◎十四

但在这时代,在我们中间,连这种友谊也不易寻找。

我们看自己极重,不带偏见,而别人——全都微不足道。

我们都仿效拿破仑,自然,谁有感情就是野蛮和俗气,而那些两脚动物,成干上万,不过是作为我们的工具。

一般说,欧根比较许多人更有涵养,固然,他早已看穿而且藐视纷纭的世人——

但是(哪个法则能一成不变?)

他对有些人却很不同,他也很尊重别人的感情。

◎十五

他总是含笑听着一段段连斯基的热情的议论。

诗人的头脑固然有些纠缠,但那是多么激动的眼神!

这一切对欧根都很新鲜,他听着,有些扫兴的言论想要说出,却又留在唇边。

他心想:我何必那么愚蠢打扰他的短暂的欢乐?

现在,且让他幸福地过活,总有一天,他会自己清醒。

且让他相信世间的美满,哪个青年人不燃烧着热情?

而且由于热情,胡话连篇?

◎十六

他们两人的谈话一深入住往引起沉思和争辩。

他们谈着过去的各民族战争、协议和永恒的偏见,善和恶,当代科学的成果,还有坟墓的可怕的秘密,还有命运,和生命的反搏——

这一切都成了讨论的话题。

年轻的诗人越谈越激昂,就要忘情而兴奋地朗诵北方诗歌的几个断章,奥涅金虽然不太听得懂,却不愿辜负友人的诗兴,仍旧耐心地静静聆听。

◎十七

但是,我们这两个隐士却更常常地谈到情欲。

奥涅金提起那紊乱的情丝不禁惆怅地轻轻叹息。

谢谢夭,谁要能一刀剪断!

那经历过情海沧桑的人有福了,如果终于到达彼岸;

但更好的是从不为此伤神:

别离能使爱情冷到冰点,恨化做诽谤,心里就舒服;

他对朋友和妻子打着呵欠,从来没感到忌妒的痛苦;

就是祖先的遗产也很安全,从没有到牌桌去受风险。

◎十八

有时侯,我们象溃败的兵逃到理性的旗下,寻求平静,当热情的火焰已成灰烬,而我们看着以往的任性或热情的冲动,都变为可笑,并过迟地节制着自我反应——

这时,别人的爱情的波涛我们住住喜欢拾来聆听。

他的故事,他那激动的言语会轻轻地煽动我们的心,我们会象一个被人遗忘的住在陋室里的残废的老兵,渴望听听小伙子的经历,好回忆一下自己的战绩。

◎十九

另一方面,热情的青年也不能够把心怀隐藏,爱和恨,忧郁和喜欢,他要说出来才感到舒畅。

奥涅金以情场伤员自居,因此,他住住满面严肃,听着我们的诗人连斯基将自己的心怀一一倾吐。

他愿意坦露自己的心,他多么单纯地信任别人!

欧根把友人的全部情史很快就知道了,毫无困难;

这自然是有血有泪的故事,但对于你和我,却太不新鲜。

◎二十

呵,是的,他爱着,那种爱早已不适于我们的年龄,我们认为,只有诗人能有那样疯狂的感情:

无论何时何地,不改初衷,只有一个梦想,一个心愿,无论多么远,它不会变冷,无论分别已有多少年,一种忧郁永远留在心坎。

不管他怎样向缪斯供奉,不管有多少娇美的容颜,多少学识,多少欢笑的人声也不能改交诗人心里的那炽热的初恋的沉迷。

◎二十一

还在童年,他幼小的心便已经倾慕了奥丽嘉。

那时侯,还不知苦于热情,他只高兴伴着她玩耍。

他们常常一起走进树林,在林荫里游荡和嬉戏。

两个老邻居,他们的父亲,早已看出这是一对小夫妻。

这女孩子就在乡野间,在小小的家园逐渐长大,她天真妩媚,被父母照管,象是幽谷中的一朵百合花:

蜜蜂和蝴蝶都还不知道,周围掩盖着密密的野草。

◎二十二

她给年轻的诗人的赠礼是初次的热情的美梦;

由于思念她,他的声笛第一次发出委婉的歌声。

永别了,黄金时代的嬉戏!

现在,他爱在密林里游荡,他爱孤独,黑夜和幽寂,他爱夜空的星星和月亮——

呵,月亮,这天上的明灯,是对着你,我们在夜色中独自倘徉,并且流洒着眼泪,那隐痛的心灵的慰籍……

可是如今,人们却觉得你只是昏黄的路灯的代替。

◎二十三

奥丽嘉谦和而且柔顺,她闪耀着清晨的欢欣,象诗人的生命那样真纯,和爱情的吻一样迷人。

她的眼睛是天空的碧蓝,声音和举止无一不可爱,她棕色的卷发,她的笑脸,还有她那轻柔的体态……

这一切——但哪本言情小说中不是描绘这样的女主人公?

她很可爱,以前我也钟情,可是现在却非常厌腻。

亲爱的读者,如果您高兴,我要把她的姐姐提一提。

◎二十四

她的姐姐叫达吉亚娜……

对于言情小说的女主角我们竟以这样的名字描画,也许您还是第一次碰到。

但有什么关系?这个名字我喜欢它的声音嘹亮,固然,我承认,它未免提示古老的时代,女仆的住房。

我们该承认,我们很粗俗,不但是诗句毫不高雅,就在命名上也可以看出。

我们白受了很多年教化:

究竟从其中获得了什么?

也许是只学会矫揉造作。

◎二十五

好吧,就管她叫达吉亚娜。

她既没有妹妹的美丽,也没有她那鲜艳的面颊,可以吸引他人的注意。

她忧郁,沉默,象林野的鹿那样怯生,又那样不驯;

尽管她在自己的家里住,也落落寡合,象是外人;

她从不和爸爸妈妈亲昵,或倒在他们的怀里撒娇;

就在儿提时,她也不愿意和别的孩子一块跳闹:

她宁愿独自坐在窗前,默默无言地,坐一整天。

◎二十六

从儿时起,她所爱好的是冥想,这才是她的友伴,乡村的闲暇悠悠流去,以幻想点缀了她的时间。

她那两手纤细的手指从未沾过针线,她从没有选出各种花样,弯着身子在丝绸上一针针刺绣。

然而,很早她有个特征:

愿意做个辖人的公主。

她对洋娃娃不断地使用社交场中的礼仪和谈吐:

而且,她是多么一本正经把妈妈的教训讲给它听!

◎二十七

但是,即使是年龄还小,她也不把娃娃抱在怀里,她也不喜欢对它絮叼关于城市和时装的消息。

对儿童的嬉闹毫无兴致,却很喜欢在冬季的夜里让人讲述恐怖的故事,只有这才使她的心沉迷。

有时候,乳母为了奥丽嘉把小小的友伴聚集到草地上,玩着捉人的游戏或其他,只有达吉亚娜躲在一旁,她厌烦她们的哄笑和那一场无味的胡闹。

◎二十八

她喜欢当曙光尚未透露在凉台等待早霞的彩色,她爱看星群的圆舞在苍白的天空逐渐沉没,地平线跟着缓缓地明亮,而那清展的使者:微风吹拂着,使白日冉冉登场。

在冬季,当寒夜的暗影漫长地笼罩半个宇宙,懒懒的东方躲在迷朦的月色里,也比平时睡得长久,就在这种时侯,万籁俱寂,她也一样地按时起来,点起了蜡烛走向凉台。

◎二十九

她很早就把小说读上瘾,这对她比什么都更重要,浪漫的故事吸去她的心,无论是理查逊,还是卢梭。

她的父亲是个好好先生,虽然已活在过去的时代,虽然小说没看过一种,却不觉得它有什么祸害,认为它只是信口瞎编、给人消遣——从不想打听在女儿枕下,是什么宝卷秘密地伴着她睡到天明。

而至于他妻子,她自己早就是个理查逊的小说迷。

◎三十

这太大所以爱读理查逊并不是用阅读打发时间,也不是因为葛兰狄生比拉夫雷斯更令人喜欢。

而是多年前,在莫斯科,她的表姐阿琳娜郡主常常对她提起这些小说;

那时候,她对订婚的丈夫并不满意,那都是父母主张,而心目中另有一个情郎,多情、聪明,处处比丈夫风流:

这个俄国的葛兰狄生是花花公子,赌博的能手,而且是个近卫军军人。

◎三十一

那时侯,她的衣着讲究合身,和他一样,也尽力追求时尚,然而,少女并没有被征询,便结了婚,父母硬给做了主张,慎重的丈夫看出她的悲哀,很快就搬到乡间去居住,为的是换个环境,使她忘怀。

可是,天哪!周围是些什么人物!

起初她嚎啕大哭,非常痛心,几乎就要和丈夫离异;

可是以后,为家务占了身,逐渐习惯了,变得相当满意。

上帝本来没给人幸福,“习惯”就是他赏赐的礼物。

◎三十二

无论悲哀是多么难于派遣,“习惯”都能够化为恬静,而且,有一个很大的发现使这位大太异常高兴:

在百忙中,她找到一个秘诀如何把丈夫置于她的股掌,从此把他管得服服贴贴,于是一切变得顺顺当当。

各种工作都要她来监督:

到冬天,她亲自腌腌蘑菇,她记帐,把农奴送去当兵,生起气来,也打一下女仆,每到礼拜六,必然洗澡净身,这一切,全不必去问丈夫。

◎三十三

有过一时,她用血写的话给女友的纪念册留下深情,她管普拉斯科亚叫宝琳娜,讲话用一种歌唱的声音。

她把腰身也束得很紧,说俄文要带着法文腔调,她的H字夹杂着鼻音。

但很快,这一切全都忘掉:

宝琳娜郡主、纪念册、紧身褡,还有稿本中感伤的诗情都成为过去,以前的西琳娜也恢复了阿库里伽的原名。

而终于,她也惯于穿戴了老式的棉絮睡衣和寝帽。

◎三十四

但丈夫却对她温柔而又体贴,从来不干预太太的主意,因为他信任她的一切,而且,他进食也穿着睡衣。

他们的日子平静地流着。

有时候,和和气气的邻居在傍晚,全家都过来做客,随意地谈心,毫不拘泥;

或者伤感,或者品评是非,说说笑笑,没一定的话题;

一会儿,让奥丽嘉预备茶水,时间就这样轻轻地逝去,刚吃过晚餐,又快要睡眠,于是客人起了身,“再见,再见!”

◎三十五

他们平淡的生活的细节还保留着优美的古风:

每到大斋期前的狂欢节必定要吃俄国的油饼。

每年有两次他们要吃素,不但爱听少女的占命歌谣,也喜欢秋千和土风圆舞。

在降灵节日,谢主的祈祷听得人们个个打瞌睡,他们却记着自己的义务,在草束上洒下两三滴泪。

象需要空气,他们需要酸乳。

在酒席间,按照客人的官级他们让仆人把莱盘传递。

◎三十六

就这样,两夫妻老了下来。

日月荏苒,丈夫先临到大限,墓门无情地为他打开,他终于戴上冥冠,离开人间。

他是在饭前一小时去世——

这个善良的、淳朴的庄主。

他的死是个不小的损失,邻居和孩子都同声恸哭,忠实的妻子加倍沉痛。

在他长眠的地方,一块碑上刻着铭文,向世人宣称:

狄米特里?拉林,官衔准将,曾以有罪的一生侍奉上帝,在这块碑下,永恒地安息。

◎三十七

年轻的连斯墓从国外回归,到了家园,也曾去吊祭这老人的骨灰,看着墓碑,他不由得深深地叹息,久久黯然于人世的沧桑。

“唉,可怜的约瑞克!”他感叹,“在我小的时侯,他常常把我抱在怀里,让我玩他胸前的奥恰科夫勋章!

他真心盼望奥丽嘉和我有一天结婚,他这样讲:

我可能等到那快乐的一刻?……”

想罢,连斯基异常难过,随即动笔写了一首挽歌。

◎三十八

同时,他想到父母的骨灰,更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也为他们发出一篇感喟……

唉,在这生命的田垅上,根据上天的隐秘的意图,世人出现,滋长和繁荣,然后倒下了,象收割的谷物,旧的去了,新的又在出生……

就这样,轻浮的族类一代代在世上活一阵,笑闹、澎湃,然后就挤进祖先的墓门。

呵,我们的末日,有一天也会来到,我们的子孙把我们迟早也挤出人间!

◎三十九

尽情享受吧,我的朋友,趁生命的美酒尚在唇边!

它是一个泡影,飘浮不久,我对它从没有什么留恋,美丽的幻景已和我无缘,虽然,有时侯,希望的火也还使我的心受到熬煎。

我承认:我活着,我写作,并非为了博得世人赞誉,然而,我也不愿意虚度一生然后就了无痕迹。我或许能将自己的悲惨的遭逢宣告世间,哪怕只是几句,象老友,把我讲给后人听。

◎四十

它或许能感动谁的心灵;

那么,由我苦吟的这诗章就算得到命运的宠幸,不会沉入忘川,被人遗忘。

也许,(自我陶醉的梦想!)

连后世的贩夫走卒之流看见我的被传播的遗像,都会指出:“那是诗人某某!”

呵,让我衷心地感谢你,你缪斯脚下的膜拜者,你以你的常青的记忆保留了我一随意涂写的诗作;

我将感谢你以善意的手把前人的花冠加以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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