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客厅,由拱门与大厅隔开。枝形烛台上的蜡烛燃烧着。听到第二幕提及的犹太乐团从前厅传来的演奏声。晚上,众人在大厅里跳舞。西苗诺夫-彼什克的声音:“一对一对地走!”舞者一对一对地走进客厅:第一对是彼什克和夏尔洛塔·伊凡诺芙娜,第二对是特罗菲莫夫和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第三对是安尼雅和邮局职员,第四对是瓦丽雅和火车站站长,等等。瓦丽雅轻声地哭泣着,她一边跳舞一边擦眼泪。杜尼雅莎在最后一对。众人在舞厅里走着,彼什克叫道:“转大圈,身体摆动!”“男士跪下向女士道谢!”费尔斯穿着燕尾服上,用托盘托着矿泉水。彼什克和特罗菲莫夫走进客厅。]

彼什克:我血压高,我已经中风过两次,跳不动舞了,但常言道,一旦落进狗窝,不叫也得把尾巴摇。我身体本来像马一样健壮。我已去世的父亲——愿他在天堂里安息——是个爱说笑话的人。他说起我们这个家族的起源,好像我们西苗诺夫-彼什克家族的祖先就是被罗马君主卡里古拉牵进元老院的那匹骏马……(坐下)倒霉的是缺钱花!饿狗只惦记着肉……(打鼾,随即又醒来)我……现在想的就是钱……

特罗菲莫夫:您身上真有点马的精气神。

彼什克:这有什么……马是个好东西,马能卖钱……

[听到有人在隔壁房间打台球。大厅的拱门旁出现瓦丽雅。]

特罗菲莫夫:(故意逗她)罗伯兴夫人!罗伯兴夫人!

瓦丽雅:(生气地)秃头先生!

特罗菲莫夫:是的,我是秃头先生,而且以此自豪!

瓦丽雅:(痛苦地思索)把乐队请来了,用什么付他们劳务费?(离去)

特罗菲莫夫:(向彼什克)如果把您一生中耗费在讨钱付利息上的精力用到其他什么方面,大概您可以把这地球翻一个个儿。

彼什克:尼采……哲学家……伟人、名人……智者,他当年在自己的著作中说过,好像造假币是允许的。

特罗菲莫夫:你读过尼采的著作?

彼什克:这……这是女儿达申卡告诉我的,而我现在就穷到了想造假币的地步……后天要付三百一十卢布……现在已经有一百三十卢布……(摸口袋,恐慌地)钱丢了!钱丢了!(欲哭)钱在那?(高兴地)原来是在夹层里……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和夏尔洛塔·伊凡诺芙娜上。]

柳苞芙:(哼着乐曲)列奥尼德怎么还不回来?他在城里干了些什么?(向杜尼雅莎)杜尼雅莎,去给乐师们沏壶茶去……

特罗菲莫夫:大概,拍卖会没有举行。

柳苞芙:乐师来得不是时候,舞会也开得不是时候……?呶,没有什么……(坐下,轻声哼唱)

夏尔洛塔:(给彼什克一副纸牌)这是一副牌,您想好要哪一张牌。

彼什克:我想好了。

夏尔洛塔:您洗一洗牌。很好。给我牌,我亲爱的彼什克先生。一、二、三!现在您找一找,那张牌在您口袋里……

彼什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牌)黑桃八,完全正确!(惊奇)真有这的事!

夏尔洛塔:(把一叠纸牌放在手心里,向特罗菲莫夫)快说,上面头一张是什么牌?

特罗菲莫夫:什么呀?黑桃皇后呗。

夏尔洛塔:正是!(向彼什克)呶?上面头一张是什么牌?

彼什克:红桃爱司。

夏尔洛塔:正是!(拍一下手掌,纸牌消失)今天天气多么好!(有个神秘的女人声音像是从地板里发出来:“噢,是的,天气真好,小姐。”)您是我心中的偶像……(声音:“小姐,我也非常欣赏您。”)

火车站站长:(鼓掌)夫人,您的口技真棒!

彼什克:(惊奇地)真有这样的事!美妙的夏尔洛塔·伊凡诺芙娜……我都爱上了……

夏尔洛塔:爱上了?(耸肩)难道您也能爱上什么人?是个好人,但不是好的音乐家。

特罗菲莫夫:(拍彼什克的肩膀)您像匹马……

夏尔洛塔:请注意,还有一个魔术。(从桌上拿起一条围巾)这是一条很好的围巾,我想把它卖掉……(抖动围巾)有谁想买吗?

彼什克:(惊奇地)有这样的事!

夏尔洛塔:一、二、三!(很快地举起垂下的大围巾;在围巾后站着安尼雅,她施一屈膝礼,跑向母亲,拥抱了她,然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跑回大厅。)

柳苞芙:(鼓掌)精彩,精彩……

夏尔洛塔:现在再来一次!一、二、三!(举起大围巾,围巾后站着瓦丽雅,她行屈膝礼)

彼什克:(惊奇地)有这样的事!

夏尔洛塔:表演结束!(把围巾扔向彼什克,行屈膝礼,跑向大厅)

彼什克:(追她)你这个小女人……怎么样?怎么样?(跑下)

柳苞芙:列奥尼德还没回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城里耽那么久!要么庄园已经卖掉,要么拍卖会没有举行,现在早已有了结果,为什么老让我悬着这颗心!

瓦丽雅:(努力安慰母亲)舅舅肯定把庄园买下了。

特罗菲莫夫:(嘲笑地)是的。

瓦丽雅:外婆给他拿来了委托书,让他用外婆的名义买下庄园,把押据也过户到他名下。她这样做是为了安尼雅。我相信,上帝会开恩的,舅舅会把庄园买下。

柳苞芙:雅罗斯拉夫的外婆寄来一万五千卢布,让用她的名义买下庄园——她不相信我们——可是这点钱连付利息也不够。(用手掩脸)今天会决定我的命运,命运……

特洛菲莫夫:(故意逗瓦丽雅)罗伯兴夫人!

瓦丽雅:(生气地)你这个终身大学生!你已经被学校开除过两次了。

柳苞芙:你生什么气呀,瓦丽雅?他是拿罗伯兴来和你打趣,这又有什么?你要是愿意,就嫁给罗伯兴,他是个好人,是个很有情趣的人。要是不愿意,就别嫁,谁也不会勉强你……

瓦丽雅:妈妈,我对待这件事是很严肃的,应该直截了当地说,他的确是个好人,我喜欢他。

柳苞芙:那就嫁给他。还等什么,我真不明白!

瓦丽雅:妈妈,总不能让我主动向他求婚吧。已经有两年了,大家总是向我提起他,都在说,但他或是沉默,或是开玩笑。我知道,他在赚钱,事情忙,顾不上我。要是我手头有钱,哪怕不多,只要一百卢布,我就扔下这一切,走的远远的。到修道院去。

特洛菲莫夫:好福气!

瓦丽雅:(向特洛菲莫夫)大学生应该是个懂规矩的人!(声音变得柔和,含泪)彼嘉,您现在变得多难看,多么老气!(向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已经不哭)妈妈,我不能没有事耽着。我每分钟都应该做点什么事。

[雅沙上。]

雅沙:(忍住笑)叶彼霍多夫把台球杆弄断了!……(下)

瓦丽雅:叶彼霍多夫为什么在这里?谁让他玩台球的?我真不明白这些人……(下)

柳苞芙:彼嘉,您别逗她,您也看到了,她很痛苦。

特洛菲莫夫:她太爱管闲事了,整个夏天她都盯着我和安尼雅,生怕我们谈上恋爱。这管她什么事?而且我正大光明,我远离庸俗。我们高于爱情!

柳苞芙:那么我呢,应该是低于爱情了。(非常不安)列奥尼德为什么还不回来?要是能知道庄园是卖掉了还是没有卖掉?这不幸真是不可思议呀,我简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现在想大声叫喊……想做件蠢事。彼嘉,救救我吧。跟我说点什么……

特洛菲莫夫:庄园是卖掉了,还是没有卖掉——难道不都是一样?庄园的事已经了结,没有回旋的余地。亲爱的,不要折磨自己了,需要在生活中哪怕有一次机会勇敢面对真实,不要再自欺欺人。

柳苞芙:什么真实?您看到哪里是真实,哪里又不是真实,而我好像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您能勇敢地解决一切问题,但亲爱的,您倒说说,这是不是因为您还年轻,还没有来得及品尝任何一个生活难题给您带来的痛苦?您能勇敢地朝前看,这是不是因为您还没有看到和等到任何可怕的东西?因为生活的真相还没有暴露在您年轻的眼睛里。您比我们勇敢,比我们诚实,比我们深刻,但请您好好想想,请您拿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同情心来,可怜可怜我吧。要知道我出生在这里,我与父亲和母亲在这里生活过,还有祖父,我爱这所房子,失去了樱桃园就会失去我的生活的意义,如果一定要卖掉,那么把我连同这个园子一起卖掉好了……(拥抱特洛菲莫夫,吻他的额头)要知道我的儿子是在这淹死的……(哭泣)可怜可怜我吧,我的善良的好人。

特洛菲莫夫:您知道的,我全身心地同情您。

柳苞芙:但您应该用另外一种口气来说……(掏手帕,一份电报掉落在地上)我今天心里很痛苦,您简直难以想象我多么痛苦。这里太喧闹,每一个声音都刺激我的心,我浑身发抖,但我又不能独自把自己关在房里,我害怕一个人守着这份寂寞。彼嘉,请不要责备我……我像亲人一样的爱您。我向您发誓,我愿意把安尼雅托付给您,但亲爱的,您应该念书,您应该完成学校的学业。您这样无所事事,任凭命运把您从一个地方摆布到另一个地方,这是很可怕的……难道不是这样?是不是?而且您也应该把胡子留起来了……(笑)您真可笑!

特洛菲莫夫:(捡起电报)我不想做个美男子。

柳苞芙:这是从巴黎发来的电报。每天我都收到电报。昨天和今天都有电报。这个野蛮人又生病了,他又遇到麻烦了……他求我宽恕他,求我回去,我真该去巴黎,回到他的身边去。彼嘉,您又扳起面孔了。亲爱的,我有什么办法,他得病了。孤身一人,很可怜,有谁能照料他?有谁能防止他犯错误?有谁能让他按时服药?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爱他,这是明摆着的。我爱,我爱……这是我脖子上的一块石头,我去和它一块儿沉入河底好了,我爱这块石头,没有它我无法生活。(握紧特洛菲莫夫的手)彼嘉,别把我想得很坏,别对我说什么,别说……

特洛菲莫夫:(含泪)请原谅我的直率;他可是把您抢光了!

柳苞芙:不,不,不,别这么说……(掩耳)

特洛菲莫夫:要知道他是个混蛋,只有您一个人看不透他,他是个渺小的混蛋,分文不值的小人……

柳苞芙:(生气了,但克制地)您已经是二十六七岁的人了,但您还像是个二年级的小学生!

特洛菲莫夫:就算是这样好了!

柳苞芙:应该当个男子汉,在您这个年龄,应该理解恋爱着的人有什么样的心情。自己也该谈谈恋爱……品尝品尝恋爱的滋味!(生气地)对了,对了!您这不叫纯洁,而是得了洁癖,是个可笑的怪人,畸形的人……

特洛菲莫夫:(惊恐地)她在说什么呀!

柳苞芙:“我高于爱情!”您不是高于爱情,而是像费尔斯说的,您是个不中用的东西。到了您这个年龄,居然还没有一个情人!

特洛菲莫夫:(惊恐地)这太可怕了!……我受不住了,我走……(离去,又立即回来)我以后再也不与您有什么来往了!(走进前厅)

柳苞芙:(追着他喊)彼嘉,等一等!你这可笑,我是说着玩儿的!彼嘉!

[听到有人在前厅快步走上楼梯,突然传出然摔倒的声音。安尼雅和瓦丽雅惊叫,但立即又听到笑声。]

柳苞芙:怎么回事?

[安尼雅跑上。]

安尼雅:(笑)彼嘉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跑下)

柳苞芙:这个彼嘉真是个怪人……

[火车站站长在大厅中央,朗读阿·托尔斯泰的《女罪人》人们倾听着他的朗诵,但他刚刚读过几行,从前厅就传来了华尔兹舞曲声,朗诵就此中断。大家跳舞。从前厅走进特洛菲莫夫,安尼雅,瓦丽雅和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

柳苞芙:好了,彼嘉……纯洁的灵魂……我向您道歉……咱们跳舞吧……(与彼嘉共舞)

[安尼雅和瓦丽雅共舞。费尔斯上,把拐杖放在侧门旁。雅沙也从客厅进来,观看跳舞。]

雅沙:怎么样,老爷子?

菲尔斯:不大舒服,早年间,来我们这里跳舞的都是些将军啦,男爵啦,海军上将啦,而现在呢,去请邮局职员和火车站站长来跳舞,他们还摆好大的架子呢。我的身子骨不行了。已经过世的老爷,现在夫人的祖父,当年用火漆给大伙治病。我每天用火漆有二十年,也许还不止二十年。多亏这火漆,我才活到了今天。

雅沙:老爷子,你让我讨厌。(打哈欠)你赶紧死了算了。

费尔斯:哎嘿,你呵……不中用的东西!(嘟囔着什么)

[特洛菲莫夫和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在大厅里共舞,后来跳进了客厅里来。]

柳苞芙:谢谢。我得坐一会……(坐下)累了。

[安尼雅上。]

安尼雅:(紧张地)我刚刚在厨房里听一个人说,樱桃园今天已经卖掉了。

柳苞芙:卖给谁了?

安尼雅:没有说卖给谁,那个人已经走了。(和特洛菲莫夫共舞,两人跳进了大厅里)

雅沙:是个老头子在那里瞎说来着。是个陌生人。

费尔斯:而列奥尼德·安德列耶维奇还没有回来。他就穿了一件薄薄的夹大衣,不感冒了才怪呢。唉,年轻人!

柳苞芙:我要急死了。雅沙,赶紧去问问,卖给谁了。

雅沙:那老头早走了。(笑)

柳苞芙:(不悦)您笑个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雅沙:叶彼霍多夫太可笑了。蠢货一个。二十二个不幸。

柳苞芙:费尔斯,如果这庄园卖掉了,你上哪去呢?

费尔斯:听您吩咐,您叫我上哪去,我就上哪去。

柳苞芙: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病了?你去睡觉吧……

费尔斯:是……(嘲笑着)我去睡觉,但我不在谁来伺候您?谁来安排家务事?这屋里可都由我一个人在张罗。

雅沙:(向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请允许我向您提出一个请求!如果您还去巴黎,就行行好,一定把我也带上。我在这里实在呆不下去了。(环视,小声地)您也看到了,这国家多不开化。这老百姓多不文明,这里多枯燥,饭菜多难吃,而且还有这个怪模怪样的费尔斯,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您行行好,一定把我也带走。

[彼什克上。]

彼什克:美丽的夫人,请允许我请您跳一回华尔兹舞……(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和他一起走出)您太美了,反正我得向您借一百八十卢布……(跳舞)一百八十卢布……(两人跳舞跳进大厅)

雅沙:(轻声哼唱)“你理解我心中的苦闷吗……”

[在大厅里,一位戴灰色大礼帽、穿格子裤的人手舞足蹈;众人喊道:“夏尔洛塔·伊凡诺芙娜,好哇!”]

杜尼雅莎:(停下来往脸上扑粉)小姐叫我来跳舞,说男士多,女士少,而我一跳舞就头晕,心乱跳,费尔斯·尼古拉耶维奇,邮局里来的那位刚刚跟我说了句话,叫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音乐声静下来。]

费尔斯:他对你说什么了?

杜尼雅莎:他说:“您是一朵花”。

雅沙:(打哈欠)无知……(下)

杜尼雅莎:像一朵花……我是个心肠很软的姑娘,我非常爱听甜美的词儿。

费尔斯:你晕头转向了。

[叶彼霍多夫上。]

叶彼霍多夫:阿芙道季雅·费德罗芙娜,您老躲着我……我好像是只讨人厌的虫子。(叹息)哎嘿,生活呵!

杜尼雅莎:您需要什么?

叶彼霍多夫:当然,也可能您是对的。(叹息)但如果从某一个角度来看,请容许我直言,您把我搅得神魂颠倒了。我知道自己的命,我每天都会碰上什么不幸的事。对此我早已习惯,我能带着微笑看待自己的命运,您答应过我,尽管我……

杜尼雅莎:求求您了,我们以后再说吧,现在别来打扰我。现在我有自己的心事。(挥动扇子)

叶彼霍多夫:我每天都能碰上不幸的事,请容许我这么说,我只能微笑,甚至大笑。

[瓦丽雅上。]

瓦丽雅:谢苗,你还没有走?你多么不自重。(向杜尼雅莎)杜尼雅莎,走开。(向叶彼霍多夫)你要么打台球把球杆打坏,要么在客厅里转悠,好像是个请来的贵客。

叶彼霍多夫:请容许我这么对您说,您无权责问我。

瓦丽雅:我不是责问你,我是向你讲道理。你只知道蹓蹓跶跶,什么事情也不干。我们算白白请了个管家。

叶彼霍多夫:(生气了)我是否干事,是否蹓蹓跶跶,是否吃闲饭,是否打台球,得由那些长辈和明白人来评判。

瓦丽雅:你敢这么对我说话!(愤怒)你敢?这么说我什么也不懂?给我滚开!现在就滚!

叶彼霍多夫:(胆怯了)请您说话客气一点。

瓦丽雅:(怒不可遏)现在就给我滚!滚!(他走向门口,她跟着)二十二个不幸!给我滚得远远的!让我看不见你的人影!(叶彼霍多夫走向门去;门外传来他的声音:“我要告您”)怎么,你还想往回走?(拾起费尔斯放在门旁的拐杖)来呀……来呀……来呀,看我怎么教训你……啊,你真来?你真来?瞧我怎么收拾你……(挥动拐杖,这时罗伯兴上)

罗伯兴:非常感谢。

瓦丽雅:(即好气又好笑)对不起!

罗伯兴:没有关系。非常感谢您的热情接待。

瓦丽雅:不值得谢。(退后一步,环视周围,然后轻声地)我没有碰伤您吧?

罗伯兴:没有,没有什么。不过,过后会起一个大包来的。

[大厅里传来喊声:“罗伯兴来了!叶尔马拉耶·阿列克谢耶维奇!”]

彼什克:果然是您……(与罗伯兴亲吻)我亲爱的,你身上有一股酒气。我们在这里玩得也很痛快。

[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上。]

柳苞芙:是您,叶尔马拉耶·阿列克谢耶维奇?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列奥尼德在哪?

罗伯兴:列奥尼德·安德列耶维奇和我一起回来的,他马上就到……

柳苞芙:(激动得)呶,怎么样?拍卖会举行了吗?您倒说说呀!

罗伯兴:(忸忸怩怩,生怕暴露心中的喜悦)拍卖会四点就结束了……我们误了一班车,只好等到九点半钟。(沉重地喘了口气)呜嘿!我的头都有点晕了……

[加耶夫上,他右手拎着买来的东西,左手擦拭眼泪。]

柳苞芙:列尼亚,怎了啦?列尼亚,说呀?(焦急地,含泪)快说呀,看在上帝的份上……

加耶夫:(不回答她,只是摇动着手;带着哭腔对费尔斯说)把这拿去……鳗鱼,还有鲱鱼,是凯尔奇生产的……我什么也没有吃……我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台球房的门开了;传来台球击打的声音和雅沙的叫声:“七对十八!”加耶夫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哭泣)我太累了。费尔斯,给我换衣服。(通过大厅走向自己的卧室,费尔斯跟在他后边)

彼什克:拍卖会开得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柳苞芙:樱桃园卖掉了?

罗伯兴:卖掉了。

柳苞芙:谁买下了?

罗伯兴:我买下了(停顿)

[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非常沮丧;如果她不是背靠桌椅站着,她会跌倒在地上。瓦丽雅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把它们扔到客厅中央的地板上,然后离去。]

罗伯兴:我买下了!先生们,等一等,我头有点晕,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笑)我们来到拍卖场的时候,杰里加诺夫早就在那里了。列奥尼德·安德列耶维奇手头上就有一万五卢布,而杰里加若夫一下子就喊出比抵押款高出三万卢布的价码。我一看这情形,就和他干上了,我加到四万卢布。他叫四万五。我叫五万五。他一加就加五千,我一加加一万……最后,我以高出抵押款九万卢布的价码成交。樱桃园现在属于我了!我的樱桃园!(大笑)我的上帝,樱桃园是我的了!请告诉我,我是个醉汉,我神经不正常,所有这一切仅仅是我的幻想……(跺脚)别嘲笑我!要是我的父亲和祖父能够从坟墓里站起来,看到他们的叶尔马拉耶,他们的没有文化的、小时候常常挨打、冬天光着脚在外边乱跑的叶尔马拉耶,买到了一座世界上最漂亮的庄园,那该多好。我买到了这座庄园,我的祖父和父亲曾在这个庄园里当过奴隶,当年他们连这里的厨房就不许进去。我是在做梦,这仅仅是我的幻想……这是你们在迷迷糊糊中想象的结果……(捡起钥匙,甜美的微笑)她把钥匙扔掉了,她想告诉大家,她已经不是这里的主人……(钥匙叮当作响)呶,反正都一样。(传来乐队调音的声响)哎,乐师们,情奏乐,我要听你们演奏!都来看看,看我叶尔马拉耶·罗伯兴怎么举起斧头砍伐樱桃园,看樱桃树怎么一颗一颗倒在地上的!我们要建造别墅楼,我们的子子孙孙将在这里看到新的生活……音乐,奏起来呵!

[奏乐。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瘫倒在椅子上,伤心地哭泣。]

罗伯兴:(责备地)您为什么当初不听我的话?我的可怜的好人,现在不可挽回了。(含泪)噢,让这一切块点过去吧,让我们的难过的,不幸的生活快点有所改变吧。

彼什克:(挽住他的手臂,轻声说)她在哭。咱们到大厅去,让她一人在这里……咱们走……(挽住他的手臂往大厅走去)

罗伯兴:怎么了?音乐,更欢快地奏起来吧!都按我的意思办!(嘲讽地)新的地主,樱桃园的主人走过来了!(无意中撞了一下桌子,差一点把桌上的枝形烛架撞倒)我全都能用钱买!(和彼什克一起离去)

[在大厅和客厅里只留下了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一人,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身体缩成一团,伤心地哭泣着。轻轻地奏着音乐。急速地走上安尼雅和特洛菲莫夫。安尼雅走进母亲,跪在她的面前。特洛菲莫夫站在大厅门口。]

安尼雅:妈妈!……妈妈,你在哭?我的亲爱的、善良的好妈妈,我美丽的妈妈,我爱你……我祝福你。樱桃园卖掉了,它不是我们的了,这是真的,但妈妈,你不要哭,你的生活还在前头,你还有美丽和纯洁的心灵……亲爱的妈妈,跟我们去建造一座新的花园,它会比这座花园更加富丽,你会看到它的,你会感受到它的美丽,而欢乐,那宁静的、深沉的欢乐会降临到你的身边,像夕阳照亮着黄昏,你会露出笑容来的,妈妈!我们走吧,亲爱的妈妈!我们走吧!……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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