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洛塔:(沉思地)我没有真正的身份证,我不知自己确切的年龄,我总觉得我还年轻。当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父母到处赶庙会,表演杂耍。他们的表演很精彩。我也能表演空中飞人和其他一些杂耍。我父母死了之后,有个德国女人收养了我,这才教我读书。很好。我长大成人了,后来当上了家庭教师。而我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我却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可能他们没有正式结婚……我不知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瓜来吃)我什么也不知道。(停顿)真想找个人说说话。但找不到人……我一个亲人也没有。
叶彼霍多夫:(弹着吉他唱歌)“我不要喧闹的世间,我不要朋友也不要敌人……”弹曼陀林琴好让人高兴!
杜尼雅莎:这是吉他,不是曼陀林琴(照着小镜子抹粉)
叶彼霍多夫:对于一个爱得发了疯的人来说,这就是曼陀林琴……(唱)“让爱情德火焰来温暖我的心……”
[雅沙跟着唱。]
夏尔洛塔:这些人唱得多难听……嘿!像狼叫。
杜尼雅莎:(向雅沙)能出国当然很幸福。
雅沙:那当然。我不能不同意你的观点。(打哈欠,然后抽烟)
叶彼霍多夫:这是明摆着的事。人家外国,早已丰衣足食了。
雅沙:这当然了。
叶彼霍多夫:我是个很开化的人,读了很多极有趣的书,但我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就这么说吧,我究竟是活下去呢?还是开枪自杀?不管怎么说,我身边永远带上一支手枪。这不……(展示手枪)
夏尔洛塔:完事了。我该走了。(背上火枪)你,叶彼霍多夫,人很聪明,但也很可怕。女人应该发疯地爱你。走你的!我找不到一个能和他说说话的人……我就一个人,一个人,我一个亲人也没有……我是谁?我为什么活着?不知道……(慢慢地走下)
叶彼霍多夫:不说别的,单说我自己,我要说,命运对我很冷淡,就像风暴对待小船一样。胸膛上怎么会爬着一个大蜘蛛呢……有这么大(用两手比划)我要是喝杯甜酒,酒杯里总会出现点讨厌的东西,比如蟑螂什么的。(停顿)你们读过巴克尔德书吗?(停顿)阿芙道季雅·费多洛芙娜,我想耽误您一下,说几句。
杜尼雅莎:您说吧。
叶彼霍多夫:我想单独跟您说……(叹气)
杜尼雅莎:(难为情)好的……只是您先去给我把斗篷拿来……在柜子旁边搁着……这里有点潮湿……
叶彼霍多夫:好的……我去拿……现在我知道该如何处置我的手枪了……(拿起吉他,一边弹一边走下)
雅沙:二十二个不幸!我跟你私下说说,他是个愚蠢的人。(打哈欠)
杜尼雅莎:上帝保佑,别让他开枪自杀。(停顿)我开始提心吊胆了,心里发慌。我从小就被送到了老爷家里,我已经过不惯穷日子了,你瞧我的手多白,白得象小姐的手。我变得很温柔、很文雅、很高贵,胆子也变小了……好可怕。雅沙,如果您欺骗我,我不知道我的神经是否受得了。
雅沙:(吻她)小黄瓜!当然,每个姑娘都应该了解自己,我最不喜欢品行不好的姑娘。
杜尼雅莎:我非常爱您,您有文化,对什么事情都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停顿)
雅沙:(打哈欠)是的……我是这么看的,如果有个姑娘爱上了哪个男人,那么,她就是个不规矩的姑娘。(停顿)在新鲜空气下抽烟真舒坦……(倾听)有人来了……是咱们家主人……
[杜尼雅莎热烈地拥抱他。]
雅沙:回家去,装成去河里洗澡的样子。从这条小路走,否则会碰上他们。他们会怀疑我们在这里幽会。我受不了这个。
杜尼雅莎:(轻声咳嗽)这烟味呛得我头痛……(下)
[雅沙留下,坐在小教堂旁边。柳苞芙·安德列那芙娜,加耶夫和罗伯兴上。]
罗伯兴:得作出最后的决断了——时间不等人。问题其实很简单。同意不同意把地主交出去盖别墅?你们只需回答一个字:是或否?只需一个字?
柳苞芙:谁在这里抽讨厌的雪茄烟……(坐下)
加耶夫:瞧,铁路建成了,这方便多了。(坐下)坐火车进城,吃过早饭……黄球打进中间的网兜!我想进屋去玩一局台球……
柳苞芙:来得及。
罗伯兴:只需一个字!(恳求地)你们倒是给我个回答呀!
加耶夫:(打哈欠)说谁?
柳苞芙:(看看自己的钱袋)昨天还有很多钱,今天就所剩无几。可怜的瓦丽雅为了节约,天天给大家喂牛奶汤,那几个老佣人在厨房只能嚼嚼豌豆,而我却这样乱花钱……(掉下钱袋,硬币撒落一地)呶,全撒到地上了……(她很为难)
雅沙:让我来捡。(捡硬币)
柳苞芙:雅沙,劳你驾了。我为什么要进城去吃这顿饭……你们的餐厅太次了,放的音乐叶很俗,桌布散发着肥皂的臭味……哥哥,你为什么喝那么多酒?为什么吃那么多菜?为什么说那么多话?今天你在餐厅里又高谈阔论,而且说话不分场合,没有分寸。又是谈论七十年代,又是谈论现代派。你是在跟什么人说?是在跟餐厅里的大师傅小伙计们谈论现代派!
罗伯兴:是这样。
加耶夫:(摇手)很显然,我改不掉了……(生气地面对雅沙)怎么回事,你老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雅沙:我一听到您说话就忍不住要笑。
加耶夫:(向妹妹)要么我走,要么他走……
柳苞芙:走开,雅沙,滚开……
雅沙:(把钱包交还给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我马上走。(好不容易忍住了笑)马上走……(下)
罗伯兴:大财主杰利加诺夫准备买下你们的庄园。据说,那天他会亲自光临拍卖会现场。
柳苞芙:您从哪听说的?
罗伯兴:城里都在这样说。
加耶夫:雅罗斯拉夫的姑妈答应寄钱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寄来和寄多少钱来……
罗伯兴:她能寄多少钱来?十万卢布?二十万?
柳苞芙:呶……能寄上一万或者一万五千就了不起了。
罗伯兴:请原谅,我从没有见过像你们这样不严肃,不讲究的怪人。我是用明明白白的俄国话在跟你们说话呀,我对你们说,你们的庄园要被拍卖了,而你们像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柳苞芙:那我们该怎么办?您指教指教好吗?
罗伯兴:我每天都在指教你们。我每天都在对你们说一件事。你们务必把樱桃园和地产租出去建别墅,而且要尽快去办这件事,因为拍卖会迫在眉睫!你们要明白!你们只要下决心让别墅在这里盖起来,那么你们想要得到多少钱就能得到多少钱,那么你们就得救了。
柳苞芙:别墅呀,别墅客呀,真是俗不可耐,请原谅。
加耶夫: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罗伯兴:我要么号啕大哭,要么大声嚎叫,要么昏倒在地。我受不了啦!你们把我折磨得好苦!(向加耶夫)你是个婆娘!
加耶夫:说谁?
罗伯兴:你是个婆娘!(欲离去)
柳苞芙:(恐惧地)别的,您别走,亲爱的,我求您了。也许,我们还能想点什么办法!
罗伯兴:还有什么好想的?
柳苞芙:别走,我求您了。有您在,我心里还松快一些……(停顿)我在等待着什么,好像有个大房子要从我们头顶上倒塌下来。
加耶夫:(沉思地)发球擦边角……弹回进中间网兜……
柳苞芙:我们造了不少孽呀……
罗伯兴:你们造了什么孽……
加耶夫:(把一块糖塞进嘴里)人家说,我们吃糖把家产都吃光了……(笑)
柳苞芙:噢,我的罪孽……我像个疯子似的,花钱如流水,我嫁给了一个负债累累的人。我的丈夫喝酒喝得特别凶,他是喝着香槟喝死的。不幸的我又爱上了一个人,正在这个时候,第一次惩罚就给我当头一棒,就是在这条河里……我的儿子淹死了,我立刻出了国,心想我再也不回来了,为的是再也不要见到这条河……我闭上眼睛,糊里糊涂地跑到了国外,而他追我我来了……他是那样粗鲁。我在法国蒙当附近买了别墅,因为他在那里病了,就这么三年的时间里,我白天黑夜都得不到休息,这病人把我折磨得心都要碎了。到了去年,我把别墅卖了还清了债务,到了巴黎,他在巴黎耗光了我的全部钱财之后,抛开我与另一个女人同居了,那时我真想服毒自杀……是多么愚蠢,多么丢脸……可突然间,我强烈地怀念起俄罗斯来了,我怀念祖国,怀念我的女儿……(擦拭眼泪)上帝,上帝,你仁慈一点吧,原谅我这些罪孽!别再惩罚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今天收到了从巴黎打来的电报,请求原谅,求我回去……(撕毁电报)好像什么地方在奏乐。(倾听)
加耶夫:这是我们有名的犹太人乐团。你还记得吗,四把小提琴,一支长笛和一把大提琴。
柳苞芙:这乐团还在哇?咱们什么时候请他们来一次,开个小型晚会。
罗伯兴:(倾听)我什么也听不见……(轻声哼唱)“为了金钱,德国人把俄国人变成了法国人。”(笑)昨天我到剧院看了出戏,特别可笑。
柳苞芙:大概没有什么可笑的。您需要的不是看戏,而是经常看自己。您活得多没有味道,您要说多少废话。
罗伯兴:这倒不假。应该承认,我们的生活很愚蠢……(停顿)我父亲是个庄稼汉,傻瓜一个,什么也不懂,他也没有教我读书,只知道喝醉了酒之后用木棍揍我。实际上,我也是那样的一个笨蛋。没有学过文化,我写的字难看得见不得人。
柳苞芙:您应该结婚,我的朋友。
罗伯兴:是的……说得有道理。
柳苞芙:娶我们的瓦丽雅好了。她是个好姑娘。
罗伯兴:是的。
柳苞芙:她也是普通人家出身,现在成天操劳,而主要的是,她爱您。而且您也喜欢她。
罗伯兴:这有怎么的?我不反对……她是个好姑娘。(停顿)
加耶夫:有人替我在银行找了份工作。年薪六千……听说了吗?
柳苞芙:想得美!你还是在家里待着吧……
[费尔斯上,他手里拿着一件大衣。]
费尔斯:(向加耶夫)老爷,请把大衣穿上,这里潮湿。
加耶夫:你够烦人的。
费尔斯:拿你没办法……早上不吭一声就走了。(上下打量加耶夫)
柳苞芙:你变得这么老了,费尔斯?
费尔斯:您说什么?
罗伯兴:说你老得不像样子了!
费尔斯:我活得有年头了。他们想给我娶媳妇的时候,你们的父亲还没有出世呢……(笑)要给农奴自由的时候,我已经当上听差。我不要自由,还是留在了老爷身边……(停顿)我记得,大家都挺高兴,但高兴什么呢?谁也不晓得。
罗伯兴:从前多好。至少可以随便拿鞭子打人。
费尔斯:(没有听懂他的话)可不是么。那时农民靠着老爷,老爷靠着农民,而现在全乱套了,莫名其妙。
加耶夫:费尔斯,住嘴。明天我要进趟城。有人答应介绍我去见一位将军,他可以给出张期票。
罗伯兴:您什么也不得不到的。您付不了利息,死了这份心吧。
柳苞芙:他在胡说。一个将军也没有。
[特罗菲莫夫,安尼雅和瓦丽雅上。]
加耶夫:嗯,都来了。
安尼雅:妈妈在这里。
柳苞芙:(亲切地)来,来……我亲爱的……(拥抱安尼雅和瓦丽雅)如果你们俩人能知道我是多么爱你们,坐在旁边,这样。(大家都坐下)
罗伯兴:我们这位终身大学生总是泡在姑娘堆里。
特罗菲莫夫:您管不着。
罗伯兴:他快五十岁了,但他还是个大学生。
特罗菲莫夫:少开愚蠢的玩笑。
罗伯兴:你这个怪人,生气了?
特罗菲莫夫:你别纠缠我。
罗伯兴:(笑)请问,您怎么看待我这个人?
特罗菲莫夫:叶尔马拉耶·阿列克谢耶维奇,我是这么认为的,您是个富人,很快就是个百万富翁。从新陈代谢的角度看,自然界需要贪得无厌的猛兽,您这样的人社会也需要。(大家笑)
瓦丽雅:彼嘉,您还是说说行星的故事吧。
柳苞芙:不的,还是让他继续昨天的话题。特罗菲莫夫昨天说什么了?
加耶夫:关于骄傲的人。
特罗菲莫夫:昨天我们谈了很久,但没有得出任何结论来。按照你们的想法,在骄傲的人的身上存在某种神秘的东西。也许你们的想法也有道理,但如果我们不故弄玄虚,而是用简单的方式来考察,既然人类的生理构造这么脆弱,而且大多数人还是那么粗鲁、愚蠢和不幸,那么还有什么骄傲可言。别再自我吹嘘了。需要的是工作。
加耶夫:人反正是要死的。
特罗菲莫夫:谁知道呢?而且什么叫死亡?也许,人有一百种感觉,随着人的死亡而死去的,是我们已知的五种感觉,而其余的九十五种感觉还存活着。
柳苞芙:彼嘉,您好聪明呀!
罗伯兴:(嘲讽地)聪明透顶!
特罗菲莫夫:人类在前进,在不断地完善自己的力量。人类现在还不能达到的一切,有朝一日会变成近在眼前的,容易理解的;只是需要工作,需要全力支持那些正在探求真理的人们。在我们俄罗斯,现在只有很少一部分在工作。就我所知,大部分的知识分子都缺乏探索精神,缺乏工作热情,也缺乏劳动技能。那些自命为知识分子的人,对仆人毫不尊重,对待农民像对待牲口一样。他们不好好学习,不读严肃的书籍,不作任何正经事,他们空谈科学,对艺术一知半解。大家装着一本正经,板着面孔,信口开河,说的都是国家大事,但眼看着工人们在吃猪狗不如的食物,睡觉连枕头都没有,三、四十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到处都是臭虫、臭气、潮湿和道德上的堕落……很明显,所有这些漂亮的言语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请问,我们议论了多年的幼儿园在哪?我们的图书阅览室又在哪?它们仅仅出现在小说里,在生活里根本找不到。有的只是泥泞、庸俗和残暴……我害怕,我不喜欢看这些一本正经的嘴脸,我害怕听这些一本正经的谈话。还是沉默为好!
罗伯兴:你们知道吗?我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从早上一直工作到晚上,要经手很多自己的钱和别人的钱,所以我能看明白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只要着手做点什么事情,你就会知道正经的好人很少。有时夜里失眠,我就想:“上帝,你赐给了我们庞大的森林,无边的土地,深远的地平线,我们生活在其间也应该做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呵……”
柳苞芙:您需要巨人……巨人只有在通话里是好的,而实际上很可怕的。
[在舞台深处走过叶彼霍多夫,他在弹着吉他。]
柳苞芙:(沉思地)叶彼霍多夫走过去了……
安尼雅:(沉思地)叶彼霍多夫走过去了。
加耶夫:先生们,太阳落山了。
特罗菲莫夫:是的。
加耶夫:嗯,大自然,神奇的大自然,你闪耀着永恒的光芒,你那么美丽,那么超脱,你,我们称之为母亲的大自然,你包容着生死,你能给予生命,也能将它毁灭……
瓦丽雅:(恳求地)舅舅!
安尼雅:舅舅,你又来了!
特罗菲莫夫:您还是去打您的台球,把它打进中间的网兜吧。
加耶夫:我不说话了,我不说话了。
[大家都沉思地坐着。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费尔斯在轻声喃喃自语。突然间传来一个遥远的、像是来自天外边的声音,像是琴弦绷断的声音,这忧伤的声音慢慢地消失了。]
柳苞芙:这是什么声音?
罗伯兴:不知道。也许是什么地方矿井里的吊桶断裂了。但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加耶夫:也许是只什么鸟在叫唤……比如说鹭鸶。
特罗菲莫夫:也许是猫头鹰……
柳苞芙:(抖了一抖)不愉快呀。(停顿)
费尔斯:大难降临之前都有这样的情形出现:猫头鹰叫了,茶炊不断咕噜咕噜地叫唤了。
加耶夫:在什么样的大难降临之前呢?
费尔斯:在农奴解放之前。(停顿)
柳苞芙:朋友们,咱们走吧,天黑了。(向安尼雅)你哭了……女儿,你怎么啦?(拥抱她)
安尼雅:就这样,妈妈。没有什么。
特罗菲莫夫:有个人过来了。
[出现一个过路人,他头戴一顶陈旧的白色宽边帽,身披大衣;带着几分醉意。]
过路人:请问,我能沿着这条路直接去火车站吗?
加耶夫:可以的,您就顺着这条路走。
过路人:非常感谢您。(咳嗽一下)天气真好……(朗诵腔)我的兄弟,多苦多难的兄弟……在伏尔加河上,谁在呻吟……(向瓦丽雅)小姐,赏给挨饿的俄国人五十戈比吧……
[瓦丽雅惊叫起来。]
罗伯兴:(生气地)什么样的厚颜无耻也该有个限度吧。
柳苞芙:(慌张地)给您……(在钱包里摸索)银币没有了……反正一样,给您金币吧……
过路人:非常感谢您!(下)
[笑声。]
瓦丽雅:(恐慌)我走了……我走了……哎嘿,妈妈,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而您还给他金币。
柳苞芙:我有什么办法!到了家我把我所有的钱都交给您。叶尔马拉耶·阿列克谢耶维奇,再借点钱给我!
罗伯兴:遵命。
柳苞芙:先生们,咱们该走了。瓦丽雅,刚刚我们在这里给你把一门婚事定下来了,我要祝贺你。
瓦丽雅:(含泪)妈妈,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的。
罗伯兴:奥梅美丽娅,进尼姑庵吧……(注:罗伯兴把莎剧《哈姆莱特》里的奥菲丽娅说成了奥梅美丽娅,参看《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场)
加耶夫:我的手在发抖,我好久没有玩台球了。
罗伯兴:奥梅美丽娅,女神,在你的祈祷之中,不要忘记替我们忏悔。
柳苞芙:先生们,咱们走,该吃晚饭了。
瓦丽雅:那个过路人把握吓坏了。我的心还在跳。
罗伯兴:先生们,我提醒你们注意:八月二十二日,樱桃园要拍卖。考虑考虑这个!考虑考虑!……
[除了特罗菲莫夫和安尼雅外,都离去。]
安尼雅:(笑)多谢那个过路人,把瓦丽雅吓跑了,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
特罗菲莫夫:瓦丽雅怕我们突然相爱,就整天盯着我们。她那偏狭的脑袋无法理解,我们高于爱情。我们的生活的目标和意义,是在于要摆脱掉一切渺小的、虚幻的东西,它们妨碍我们成为一个自由而幸福的人。前进!我们要奋不顾身地走向那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它闪耀在遥远的天际!前进!朋友们,不要停止你的步伐!
安尼雅:(挥舞着手臂)你说得多好!(停顿)今天这里太美了!
特罗菲莫夫:是的,多好的天气。
安尼雅:彼嘉,你给我的影响好大呀,我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地爱樱桃园了呢。我以前是那样地爱着它,心想世上再没有比我们的花园更美的地方了。
特罗菲莫夫:整个俄罗斯都是我们的花园。世界大得很。美得很,美丽的地方有的是。(停顿)安尼雅,您倒是想想您的祖父、曾祖父和您所有的祖先,都是占有活的灵魂的农奴主,人的精灵难道不是从花园里的每一棵樱桃树上,从每一片树叶上,从每一个树干上向您张望,您难道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占有活得灵魂——这件事把所有的你们——过去活着的和现在活着的人都给腐蚀了,您的母亲,您,您的舅舅没有意识到你们欠着别人的债,你们是靠着别人,靠着那些你们不容许走进自家内院的穷人过活的。噢,这很可怕,你们的樱桃园很可怕,当黄昏时分或者深夜里走过花园,那樱桃树的粗老的树皮发出幽暗的光,好像樱桃树在梦中看到了一、二百年前的情景,沉睡的恶梦压抑着她们。是的,我们落后了,落后了至少两百年,我们一事无成,对历史的过去没有明确的态度,我们只知道空发议论,只知道埋怨乏味的生活,要不就是狂饮伏特加酒。要知道这是很清楚的,如果想要生活在今天,就需要补偿过去,和它来个了结,而要补偿过去,就需要感受痛苦,就需要不知疲倦地劳作。安尼雅,您要知道这一点。
安尼雅:我们居住的这所房子早就不属于我们所有了,我要离开这里,我向您保证。
特罗菲莫夫:如果您手里有家里的钥匙,就把它们扔进井里去,然后离家出走。您要做自由的人,像风一样自由。
安尼雅:(兴奋异常)您说得多美!
特罗菲莫夫:安尼雅,请您相信我!我还不到三十岁,我年轻,我还是个大学生,但我已经经历过很多磨难!一到冷天,饥饿和疾病就向我袭来,我就苦恼万分,穷得像个乞丐。命运驱使我不停奔波,浪迹天涯!但尽管这样,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的心里永远充满着无法言喻的预感。我预感到幸福的临近,安尼雅,我已经能看到它……
安尼雅:(沉思地)月亮升起来了。
[听到叶彼霍多夫还在演奏那支忧伤的歌。月亮升起来了。在杨树的近旁,瓦丽雅在寻找安尼雅,叫喊着:“安尼雅!你在哪?”]
特罗菲莫夫:是的,月亮升起来了。(停顿)呶,幸福来了,它在走过来,走得越来越近,我已经能够听到它的脚步声。而如果我们看不见它,抓不住它,那又有什么关系?别人能看见到它的!
[瓦丽雅的声音:“安尼雅!你在哪?”]
特罗菲莫夫:又是这个瓦丽雅!(生气地)真讨厌。
安尼雅:怎么的?咱们到河边去,那边真好。
特罗菲莫夫:咱们走。(他们走去)
[瓦丽雅的声音:“安尼雅!安尼雅!”]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