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拉涅夫斯卡娅的庄园。]
[一个一直被称作少儿室的房间。有一扇门通向安尼雅的卧室。黎明时分,太阳即将升起。已是五月,樱桃花开了,但花园里还有点冷,是春天早晨的寒意。房间窗子都紧闭着。]
[杜尼雅莎手持蜡烛,罗伯兴手捧一本书上。]
罗伯兴:感谢上帝,火车到了。现在几点?
杜尼雅莎:快两点了。(吹灭蜡烛)天亮了。
罗伯兴:火车晚点了几小时?至少两小时。(打哈欠,伸懒腰)我也真是个糊涂虫!
特地到这里来,是为了去车站迎接他们,结果睡过了头……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不像话……你应该叫醒我才对。
杜尼雅莎:我以为您已经去车站了。(倾听)听,他们像是到家了。
罗伯兴:(倾听)不是……他们先得取行李什么的……(停顿)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在国外住了五年,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啥模样……她是个好人,平易近人。我记得,那年我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我父亲——他已经过世,那时他在村里做小买卖——他朝我脸上打了一拳,我鼻子流血……父亲喝醉了酒,不知为什么他把我带到了这个院子里。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我记得很清楚,那时还年轻,瘦瘦的,她把我领到了洗脸盆跟前,就在这个少儿室。她说:“别哭,小庄稼汉,这不会耽搁你结婚娶新娘的……”(停顿)小庄稼汉……我父亲倒是个庄稼汉,而你瞧,我现在身穿白色坎肩,脚蹬黄色皮鞋。猪嘴里品尝着高级点心……富了,有钱了,不过细细想想,还是个庄稼汉……(翻书)我读这本书,可一句也没有读懂。读着读着就睡着了。(停顿)
杜尼雅莎:家里的几只狗整夜没有睡,它们也知道主人要回来。
罗伯兴:杜尼雅莎,你是怎么啦……
杜尼雅莎:我的手发抖。要晕倒了。
罗伯兴:杜尼雅莎,你太娇嫩了。穿衣、梳头都学小姐的样子。这样不行。得知道自己的身份。
[叶彼霍多夫拿一束花上;穿西装上衣,皮靴雪亮,走道嘎吱作响;刚走进房门,就失手把花束掉到地上。]
叶彼霍多夫:(拾起花束)是花匠让送来的,让摆在餐厅里。(把花束递给杜尼雅莎)
罗伯兴:给我捎杯甜酒来。
杜尼雅莎:好的。(下)
叶彼霍多夫:早上冷,零下三度,可樱桃树开着花。我不喜欢我们这种天气。(叹气)不喜欢。我们这种天气不能让人振足精神。叶尔马拉耶·阿列克谢耶维奇,再说我这双靴子,前天才买的,我敢向您保证,它们嘎吱嘎吱响得我一点没有办法。可以擦点什么油吗?
罗伯兴:别扯了,烦透了。
叶彼霍多夫:我每天都要碰到一样不幸。可我不抱怨,我习惯啦,我甚至还能露出笑脸来。
[杜尼雅莎上,递给罗伯兴一杯甜酒。]
叶彼霍多夫:我这就走。(碰倒一把椅子)您……(很得意)您瞧,原谅我用词不当,这叫机缘巧合……这太妙了!(下)
杜尼雅莎:叶尔马拉耶·阿列克谢耶维奇,我向您祝福。
罗伯兴:什么!
杜尼雅莎:我不晓得该怎么说……他是个很文静的人,只是有时他一开口说话,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说得很好听,很有感情,就是让人听不懂。我好像也喜欢他。他爱我爱得发疯。他是个不走运的人,每天都会遇到点什么麻烦事。我们在这里就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二十二个不幸……”
罗伯兴:(倾听)像是他们到家了……
杜尼雅莎:他们到家了!我怎么啦……全身发冷。
罗伯兴:真是回来了。走,咱们去迎接。她还能认出我吗?五年不见了。
杜尼雅莎:(激动)我快要晕倒了……啊嘿,要晕倒了!
[听到两辆马车驶进房子的声音。罗伯兴和杜尼雅莎迅速离去。舞台空无一人。从邻室传来嘈杂声。费尔斯拄杖急匆匆地穿过舞台,他刚去迎接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回来,身穿一件陈旧的仆人制服,头戴一顶高帽;他在自言自语什么,但一个字也分辨不清。舞台后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一个人的说话声:“咱们这边走……”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安尼雅和牵着一条小狗的夏尔洛塔·伊凡诺芙娜上,他们都是一身旅行者的打扮;瓦丽雅穿着大衣,头上戴着围巾;加耶夫,西苗诺夫-彼什克,罗伯兴,杜尼雅莎拿着小包和阳伞,仆人们拎着行李——所有人都在房里穿行。]
安尼雅:咱们这边走。妈妈,你还记得这间屋吗?
柳苞芙:(高兴得流泪)少儿室!
瓦丽雅:好冷啊,我手都冻僵了。(向柳苞芙·安德列耶芙娜)妈妈,您那两间房,一间白色的,一间紫色的,照原样保留下来了。
柳苞芙:少儿室,我亲爱的,美丽的房间……我小时候,就睡在这间屋子里……(哭泣)现在,我又返老还童了……(吻哥哥,吻瓦丽雅,然后又吻哥哥)瓦丽雅没有变,还像个修女。杜尼雅莎我也一眼认出来了……(吻杜尼雅莎)
加耶夫:火车晚点两小时。怎么回事?成何体统?
夏尔洛塔:(向彼什克)我的狗还吃核桃呢。
彼什克:(吃惊)有这样的事!
[除了安尼雅和杜尼雅莎,其他人都离去。]
杜尼雅莎:让我们好等呀……(替安尼雅脱去大衣和帽子)
安尼雅:一路上我接连四个晚上没有合眼……现在都有点冻僵了。
杜尼雅莎:你们走的时候,正好赶上大斋戒,还下着雪,天寒地冻,而现在呢?我亲爱的!(笑着,问她)让我们好等呀,我亲爱的……我现在就告诉您一件事,我一分钟也忍不住了……
安尼雅:(疲倦地)又有什么……
杜尼雅莎:管家叶彼多夫过了圣诞节向我求婚了。
安尼雅:你又来了……(拢拢头发)我把发针都给丢了……(她很疲惫,身子都有些摇晃。)
杜尼雅莎:我不知道该怎么好。他那么爱我!
安尼雅:(看着自己的房间,亲切地)我的房间,我的窗户,我好像就没有离开过这里,我到家了!明天一早起来,我就跑到花园去……噢,如果我能睡个好觉就好了!我一路上都没有睡觉,心里不安呀!
杜尼雅莎:披得·谢尔盖耶维奇前天就来了。
安尼雅:(兴奋地)彼嘉!
杜尼雅莎:在澡堂里睡着,他就住在那里。说是怕打扰人家。(看了看怀表)该把他叫醒了,叫瓦尔瓦拉·米哈依洛芙娜不让。她说,别去叫醒他。
[瓦丽雅上,腰间挂上了一串钥匙。]
瓦丽雅:杜尼雅莎,快去煮咖啡……妈妈要喝咖啡。
杜尼雅莎:我这就去。(下)
瓦丽雅:呶(nao),感谢上帝,总算回来了。你又到家了。(亲切地)我的宝贝儿回来了!我的美人儿回来了!
安尼雅:罪我也受够了。
瓦丽雅:我可以想像得到!
安尼雅:我是在受难周里出发的,天气很冷。夏尔洛塔一路上不停地说话,变她的魔术。你为什么非得把夏尔洛塔强加给我……
瓦丽雅:宝贝,你不能独自上路,你才十七岁。
安尼雅:我们到了巴黎,那边很冷,下着雪。我法语讲得糟糕极了。妈妈住在楼房的第五层,我去找她,见她屋子里有几个法国人,有男的,也有女的,还有一个老神父在看书,屋子里烟雾腾腾,感觉很不舒服。我突然间怜悯起我的妈妈,我抱着她的头,抱得很紧,松不开手。妈妈居然哭了,显得很慈爱……
瓦丽雅:(含泪)别说了,别说了……
安尼雅:妈妈把在法国蒙当的一处别墅卖了。她已经一无所有。我也两手空空,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但妈妈一点也不懂事!我们在火车站吃饭,她点最贵的菜,而且给每个伙计一个卢布的小费,夏尔洛塔也是这样。雅沙也给自己要了一份菜。简直不像话。雅沙是妈妈身边的一个仆人,我们也把他带回来了……
瓦丽雅:我看到那个混蛋了。
安尼雅:现在情况怎么样?利息付清了吗?
瓦丽雅:哪付得起。
安尼雅: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瓦丽雅:八月份这庄园就要拍卖……
安尼雅:我的上帝……
罗伯兴:(从门口探进头来,学牛叫)哞哞(mou)……(下)
瓦丽雅:(含泪)真想教训教训他……(捏着拳头)
安尼雅:(抱住瓦丽雅,轻声)瓦丽雅,他向你求婚了吗?(瓦丽雅摇摇头)他是爱你的……你们为什么不把事儿挑明了呢?你们还等什么?
瓦丽雅:我想我们的事不会有好结果的。他很忙,顾不到我……也不把我放在心上。我见到他就心里不好受……大家都在谈论我们的婚事,向我们道喜,而实际上连影儿也没有,像一场梦……(用另一种腔调)你的胸针像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