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肯来呢!”市长说。

“怎么会这样呢?”

“老天爷在上,自从他们两人,就是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吵架之后,已经有两年了;其中有一个要是在场,另一个就说什么也不肯来。”

“您说什么!”这时,独眼的伊凡·伊凡诺维奇朝上抬抬眼睛,两手交叠在一起说。“要是长着一对好眼睛的人都不能和睦相处,那么,我如今怎么跟这只瞎眼相安无事呢!”

听了这话,大家都咧着嘴大笑起来。人们非常喜欢独眼的伊凡·伊凡诺维奇,因为他谈笑自如,切合时尚。一个高个儿,长得干干瘦瘦的人,穿一件绒布常礼服,鼻子上贴一块橡皮膏,本来一直坐在角落里,即便是苍蝇飞进他的鼻孔里,脸上的筋肉也呆然不动——这位先生此时也起身离座,挨到围着独眼的伊凡·伊凡诺维奇的人群跟前来了。

“听我说呀!”独眼的伊凡·伊凡诺维奇看到周围聚集了这么一大群人,说道。“听我说!你们现在与其来欣赏我这只瞎了的眼睛,还不如去给咱们这两位朋友说和说和!这会儿伊凡·伊凡诺维奇在跟娘儿们和姑娘们闲聊呢,——咱们悄悄派个人去把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请来,然后让他们两人碰在一起嘛。”

大伙儿一致赞成伊凡·伊凡诺维奇的提议,决定立刻派人到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家里去——务必请他来参加市长举行的宴会。可是,关键的问题是由谁来承担这样重要的差使呢?这可把大家难住了。到底谁在交际手腕方面更高明和更圆滑些,大家争论了很久。终于一致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来办。

不过,首先得向读者稍稍介绍一下这个出色的人物。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是一个实实在在有德行的人:在密尔格拉德县无论哪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赏给他一条围巾或者一件内衣,他都会感激涕零;无论是谁轻轻地弹一下他的鼻子,他也会千恩万谢。要是有人问他:“您这是怎么啦,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礼服是棕色的,两只袖子又是浅蓝色的?”那么,他通常总是回答说:“你们连这样的衣服还没有呢!等着瞧吧,穿旧了,还不是全都一样的颜色么!”一点不错:浅蓝色的呢子在阳光的作用下,开始变成棕色的了,如今则跟常礼服完全合成一色了。不过,令人感到蹊跷的是,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有一种习惯,就是夏天穿呢子衣服,冬天却穿土布衣服。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没有自己的家。从前他有一所房子,在城边上,后来他把它卖了,用卖房子的钱买了三匹枣红马和一辆小四轮马车,驾着它到各处地主家去串门。但是,照料马匹挺麻烦的,而且得花钱买燕麦作饲料,于是,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又用它们换了一把小提琴和一个女仆,还得了25卢布的找补钱。后来,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又把小提琴卖了,而用女仆换了一个特制的镶金羊皮荷包。如今他的那只荷包可是任何人都没有的。为了得到这样一份满足,他再也不能驾着车子到各个村子转游了,因而只好待在城里,到各处人家去寄宿,特别是那些以弹他的鼻子为乐趣的贵族的宅第成了他的过夜之所。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喜欢吃吃喝喝,玩起“傻瓜”和“磨坊主”牌①来可是一把好手,听从使唤一向是他的天性,所以,他拿起帽子和拐棍,便立刻上了路。不过,他一边走着一边动起了心思,怎么才能说动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前来赴宴呢。这位体面的人性情有些固执,要想说服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他连起床都要费很大的劲,怎么会下决心来赴宴呢?就算他从床上起来了,他又怎么会到无疑会有一个势不两立的仇人在场的地方去呢?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越是这么思前想后,就越觉得困难重重。天气闷热,太阳烤人,浑身汗下如雨。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虽然让人弹鼻取乐,却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做买卖他不那么走运,可他却很懂得什么时候该装愚守拙,有时则要巧用心计,以应付连聪明人也难摆脱的遭际与困境。

①纸牌游戏的名称。

正当他的机敏头脑琢磨着用什么法子来劝说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时候,他已是勇往直前,不顾一切地豁出去了,一桩意外之事有点令他却步。不妨在这里顺便向读者说明一下,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有一条裤子,它有一种令人奇怪的性能,只要一穿上这裤子,一群狗总是追着咬他的腿肚子。真该他倒霉,那天他恰好又是穿着这条裤子。所以,他刚刚沉思默想起来,一阵可怕的犬吠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令他振耳欲聋。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禁不住喊叫起来,——那叫喊声可是没有人比得上,——不仅那个熟识的婆子和穿着又肥又大的常礼服的小厮迎面跑了出来,而且连那群孩子也都从伊凡·伊凡诺维奇的院子里朝他蜂拥而来,虽然那群狗只咬了他的一只腿,但是已经使他的劲头儿大大打了折扣,于是他带着几分胆怯的神情慢慢走向台阶。

◎第七章:尾声

“噢!您好。您干吗逗狗玩呀?”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见到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说道,因为无论什么人跟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说起话来都免不了用一种打趣逗笑的口吻。

“这些狗全都该死绝!谁逗它们了?”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答道。

“您撒谎。”

“真的!没逗!彼得·费多罗维奇请您去赴午宴。”

“嗯。”

“真的!十分恳切地请您去,那份心意可没法说了。他说,不知怎么回事,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老躲着我,把我当成仇人了。他再不会到我家来聊聊天或者坐一坐了。”

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颏。

“他说,要是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这一回不来呢,我真不知该怎么想了:准是对我怀恨在心了!劳驾,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去把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劝来吧!怎么样,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咱们就去吧!这会儿那里还来了一帮子好伙伴呢!”

伊凡·尼基福罗维奇仔细打量着那只站在台阶上,扯着嗓门使劲打鸣的公鸡。

“您要是知道才好呢,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这位热心的使者继续说道,“给彼得·费多罗维奇家送去了多好的鲟鱼肉,多新鲜的鱼子酱啊!”

这时,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转过头来,开始聚精会神地听了。

这一来,使者就更来劲了。

“咱们快点去吧,福马·格里戈利耶维奇还在那儿呢!您怎么着?”他见伊凡·尼基福罗维奇仍然躺着,一动不动,补了一句。“怎么样?去还是不去?”

“不想去。”

听了“不想去”这句话,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大感惊讶。他原以为,那番恳切的言词一定能打动这位体面人物的,没成想得到一句“不想去”的断然拒绝。

“您干吗不想去呢?”他几乎有点愤愤然地问道,这种口气在他来说是极为少见的,即便有人把燃着的纸片搁在他的头上也不至于发作,而法官和市长是特别喜欢用这种恶作剧取乐的。

伊凡·尼基福罗维奇闻了闻鼻烟。

“随您的便,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我不懂是什么事儿碍着您了。”

“我干吗要去呢?”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终于说了一句,“那个强盗会到那里去的!”他眼下是这样称呼伊凡·伊凡诺维奇了。

公正的上帝啊!而不久前……

“真的,不会去的!我敢对天发誓,他不会去的!要不叫我当场天打雷劈!”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回答说,他可以一个钟头对天发誓十次。“咱们去吧,伊凡·尼基福罗维奇!”

“您骗人,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他在那儿吧?”

“真的,真的,不在!要是他在的话,就叫我马上完蛋!您自己想想,我干吗要骗人呢?要不,叫我手脚全烂掉!怎么样,现在还不相信么?叫我马上横死在您的面前!叫我的爹、我的妈、我自己都进不了天国!还不相信么?”

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听了这些信誓旦旦的话,完全放心了,于是吩咐穿着又肥又大的常礼服的侍仆拿来灯笼裤和土布上衣。

我认为,花费笔墨来描述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怎么穿上灯笼裤,系上领带和最后穿上左肘绽了线的外衣,是完全多余的。只要提到他此时此刻一直保持着一种得体的泰然自若的神态就足够了,而对于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提议用什么东西来换他的土耳其荷包一事,则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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