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苏兹达尔城,有个门第不高的太太,她浑身抽搐,心情不快。……

助祭低声唱着,抱住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那一个看着他的脸愉快地笑着。“一个半塔拉斯”色迷迷地嗤嗤笑。

夜晚将近。天空中繁星微微闪烁,城里高坡上燃起万家灯火。河上传来轮船凄惨的汽笛声,瓦维洛夫小饭铺的大门‘咯吱’一声关上了,震得玻璃发出刺耳的响声。有两个黑影走进院子里来,凑近酒瓶四周的那群人。有一个人影哑着声问:“你们在喝酒吗?”

另一个又嫉妒又快活地低声说:

“瞧瞧这些魔鬼。”

后来有一只手伸过助祭的头顶,拿起一个酒瓶,然后把瓶里的酒倒进杯子里,响起那种特有的滴嘟声。然后他俩大声嗽喉咙。

“哎,心里不难受呀。”助祭叫道,“独眼龙。咱们来回顾古代,唱《在巴比伦的河上》吧。”

“难道他会唱?”西姆佐夫问。

“他吗?老兄,他在主教唱诗班里当过独唱……好,独眼龙……在河——河——河上……”助祭的嗓音像是狂叫,像有点沙哑,时断时续,他的朋友用刺耳的假嗓子唱起来。

那所无人继承的房子笼罩在黑暗之中,体积显得膨胀起来,或者那一大堆半朽的木料像是向那群人凑近来,他们的狂叫在房子里引起混浊的回声。蓬松的乌云在他们头上的天空慢悠悠地浮动。这些沦落的人们当中,有人鼾声大作,其余那些还没喝得大醉的人,有的一言不发地喝酒,吃东西,有的低声说话,说话间常常有很长的停顿。这场盛宴,酒和菜都异常丰盛,大家却郁郁寡欢,这是少见的。平常,夜店的住客们一喝酒,总是热闹非凡,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却总也没有这种场景。

“你们这些狗。别吠了,……”骑兵大尉对歌手们说,从地上抬起头来听着,“有人来了,……坐着马车……”马车来到这条街上,而且是在这种时刻,不能不引起大家的注意。城里有谁会冒险坐着马车走这条坑坑洼洼的街道呢?这会是谁呢,到这儿来干什么?大家抬起头来听着。在夜的一片静谧中清晰地传来马车轮子不断碰撞挡泥板的沙沙声。马车越来越近。这时候响起某人粗鲁的问话声:“喂,究竟去哪儿?”

有人回答说:

“喏,大概就是这所房子。”

“我这马车再也不往前走了……”

“这是来找我们的。”骑兵大尉叫道。

“是警察。”一个惊谎的低语声响起来。

“警察居然坐马车。傻瓜。”马尔季亚诺夫声音低沉地说。

库瓦尔达站起来,朝大门口走去。

“剩饭”低下头,瞧着他的背影,开始听。

“这里是夜店吗?”有人用刺耳的嗓音问。

“是。”骑兵大尉用不快的男低音答道。

“记者契托夫住这儿吗?”

“您把他送来了?”

“对……”

“喝醉了?”

“他病了。”

“那就是说醉倒。喂,教员。好,站起来。”

“别急。我来扶您。……他病得厉害。他在我家里躺了两天,您搀着他的腋下。……大夫给他看过玻不太妙。……”

佳帕站起来,慢慢往大门口走去。“剩饭”却笑了一声,喝起酒来。

“点灯。”骑兵大尉命令道。

“流星”走进店里,在屋里点上灯。于是一道宽宽的光带从夜店门口投到院子里,骑兵大尉跟一个矮个的人一起扶着教员,沿着那道光带走进店里。教员的头无力地垂到胸口上,两只脚在地上蹭,两只胳膊在空中耷拉着,跟断了似的。在佳帕的帮助下,他们把他放在板床上,他呢,浑身发抖,轻声呻吟,在板床上直挺挺地躺着。

“我跟他在同一家报社里做事……他很不幸。我对他说:‘请吧,您就住在我家里,不碍事的。……’可是他求我说:‘您把我送回去。’他很着急……我看这对他不利,就把他送来了。……他的家不就是这儿吗?……对吗?”

“照您看,他还有别的家吗?”库瓦尔达粗鲁地问道,注视着他的朋友,“佳帕,去弄点凉水来。”

“那么……”矮个的人为难地踌躇道,“我想……这儿不再需要我了吧?”

“您吗?”骑兵大尉目光锐利地瞧着他。

矮个的人穿一件很旧的上衣,可是衣扣却仔细地从下扣到下巴底。他裤子的底边已经破损,帽子旧得褪了色,揉得跟他那张饥饿的瘦脸一样皱皱巴巴。

“对,不需要您了,像您这样的人,我们应有尽有……”骑兵大尉说,转身去不理会那矮个子。

“那么,再见。”矮个子说着,往门口走去,但又在门口轻声要求说,“如果他有不测……你们通知一下编辑部。……我姓雷若夫。我好写一篇短短的讣告,你们知道,他毕竟是为报社出过力的人……”“哼,您是说,讣告?写20行,赚40戈比?我会办得更好点:等他归天了,我就割下他的一条腿,送到编辑部,交给您。这对您比写讣告合算得多,够您吃三天的……他的腿肥得很。……他在世的时候,你们那儿的人就都吃他。……”

矮个子发出有点古怪的喷鼻声,告辞了。骑兵大尉在板床上坐在教员身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前额和胸膊,呼唤他说:“菲利普。”

这一声轻轻的呼唤撞在夜店肮脏的墙上,消散了。

“老兄,这真荒谬。”骑兵大尉说,用手轻轻抚摸着躺着不动的教员蓬乱的头发。后来骑兵大尉听着他短促而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注视着他削瘦的土色的脸,叹了口气,严峻地皱起眉头,四处打量了一下。那盏灯真不带劲:灯火不住左摇右摆,黑影在夜店的墙上不声不响地闪动。骑兵大尉凝目呆望着影子的无言的游戏,捻了捻自己的胡子。

佳帕提着一桶水走过来,把它放在板床上教员的头边,然后抓住教员的一只胳膊,用手把他托起来,好似在掂量他的重量。

“不要水了。”骑兵大尉摆了摆手说。

“应当请个教士来。”抬破烂的老人建议说。

“全犯不着。”骑兵大尉决定说。

他们瞧着教员,沉默了片刻。

“我们去喝酒吧,老鬼。”

“那他呢。”

“你能帮他什么呢?”

佳帕转背,对着教员,他们走到院子里。

“怎么样了?”“剩饭’把他的尖脸转过来,问骑兵大尉。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要断气了,……”骑兵大尉简单地告诉他说。

“他是被打了吧?”“剩饭”关切地问。

骑兵大尉没吱声,只顾埋头喝酒。

“倒好像是他知道我们有这些食物给他办丧宴似的。”“剩饭”说,点上一支烟。

有人笑起来,有人长叹一声,助祭忽然浑身使力,努了努嘴,擦了擦额头,狂叫道:“愿东正教徒安息。”

“你埃”“剩饭”压低声音说,“你嚷什么?”

“给他一巴掌。”骑兵大尉出主意说。

“笨蛋。”佳帕的沙哑声响起来,“别人要归天了,得安静才是。”

四处一片宁静。天上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秋夜阴森的黑暗笼罩着大地。入梦的人不时发出鼾声,斟酒的滴嘟声,嘴的吧嗒声时断时续。助祭嘟哝着什么。乌云压得那么低,仿佛马上就要碰到旧房的房顶,把它推倒,压在那群人身上似的。

“啊,……一个要好的人就要死了,我心如刀绞,……”骑兵大尉结结巴巴说,头垂到胸口上。

他的话如石沉大海。

“他是你们中最好的人。……最聪明,最正派。……我怜惜他。……”“‘与圣徒们一同安息吧。’……唱啊,独眼龙坏蛋。”助祭发起怒来,用手戳了一下朋友的腰,那个朋友已经在他身边打盹儿了。

“住嘴。……你。”“剩饭”用怒气冲冲的低语声嚷道,跳了起来。

“我来揍他的脑袋。”马尔季亚诺夫提议,从地上抬起头来。

“你没睡着?”阿里斯季德·福米奇异常亲切地说,“你听见了吗?我们的教员……”马尔季亚诺夫沉重地在地上扭动一阵,站了起来,瞧了瞧夜店门里和窗里泻出来的光带,摇摇头,挨着骑兵大尉坐下。

“我们要不要喝酒?”骑兵大尉提议道。

他们摸着黑找到酒杯,开始喝酒。

“我去看一下……”佳帕说,“也许他要什么东西。”

“他要棺材。”骑兵大尉冷笑说。

“您别这么说。”“剩饭”用低沉的声音请求道。

“流星”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佳帕走了。助祭也想站起来,可是东倒西歪又倒了下去,大声骂了几句。

佳帕走后,骑兵大尉拍着马尔季亚诺夫的肩头,低声说:“是啊,马尔季亚诺夫……你一定比旁人感触要深些。……你是……不过,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呢。你可怜菲利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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