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

“你们这儿有活儿吗?”

小老头怒气冲天的答道:

“我们自己人有活儿干,可异没你的活儿。”

那个年轻人看了我一眼,又低头镀他的锅。我用脚碰了一下他脚,他又惊又怒地盯着我,手中握着平底锅,好像要冲我砸过来似的。见我一个劲儿赂他使眼色,才平静地说:“走吧。……”我又向他递了一个眼色,才走出店铺,站在大街上,卷发青年也跟了出来,不声不响地看着我,点了一支纸烟。我问他:“你是吉虹吗?”

“是的。”

“彼得被捕了。”

他被激怒了,用眼光上上下下打量我。

“你说的是哪个彼得?”

“高个子像教堂里的助祭……”

“嗯?”

“没了。”

“什么彼得,助祭,和我有什么相干?”他越这样说,我就越认定他的确不是铜匠铺里的工人。当我跑回贫民窟的时候高兴极了,我的第一次“地下”活动圆满完成了。

古利·普列特涅夫和一些进步人士接触很多,我曾请他把我介绍到他们中去,可他总是说:“老弟呀,你还校应该好好念书学习……”有一回,叶甫里诺夫引见我与一个做秘密工作的人会面。

这次会面安排得十分周密,气氛异常沉重、紧张。尼古拉带我到城外的阿尔斯科波尔平原,一路上提醒我要谨慎小心,并要求我为这次会面保守秘密。然后,他指着从很远的地方慢悠悠走来的一个灰蒙蒙的小人影,扭头低声对我说:“就是他。跟着他走。等他停下来,你就走上前跟他说:‘我是新来的……’”秘密的行动意味着新鲜、刺激,应该是十分有趣的,可是这次却很可笑:头顶是火辣辣的术阳,一个人在草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真像是一棵小草,就这些,没别的。我一直跟他到了坟场才追上他,闹了半天他也是年轻人,脸儿瘦削,两只小鸟眼十分警觉。他穿一件学生的灰大衣,原来的银灰钮扣已经丢了,又重钉了几枚黑钮扣,破学生帽上还可以看到帽徽。整体上看,他还是个孩子,可他偏要装成大人样。

我们找了一块有树荫儿的地方坐下来,他讲话枯燥、乏味而冷漠,那神态我一点不喜欢。

他十分严肃地问我读过哪些书,还希望我参加他创建的小组,我答应了,就这样我们的会面结束了。他紧张地先往前走了几步,脑袋左看右看,对空旷无人的野地进行了一番严密观察。

这个小组还有三、四个成员,我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小组会在一个师范学院的大学生罗夫斯基家进行,主要学习约翰·穆勒的著作和车尔尼雪夫斯基做的注释,这对我是一个陌生的领域。这个大学生后来用叶洛恩斯基为笔名发表了一些短篇小说,写够五本后,就自杀了。——这种事已不足为奇了,我常见。

他很内向。沉默寡言,思想沉闷,讲话十分注意分寸,住的是一间房子下面的地下室。

他为了“脑体结合”,每天都做点木工活儿。和他在一起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穆勒的书也没兴趣,因为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的经济学理论我旧就知道,而且是印象极为深刻,这没什么难的,单赁我个人的生活经历就可以领会了。我认为这些理论,凡是那些曾为别人的幸福和快乐出过力的人都十分清楚了,根本没必要花费很大心思用艰的深的词语编成一本大厚书。

我在这儿充满鳔胶味儿的地下室里,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眼睛看着小虫子在污浊的墙上爬来爬去,真是大难为我了。

有一次,老师迟到了。我们还以为他不来了呢,就跑出去习裤腿从地下空的窗口处一闪,吓得我们赶忙把酒,这时老师的灰下,老师走进来讲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伟大论断。我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唯恐谁一伸腿把酒瓶碰倒了。唉,偏偏让老师踢个正着,我们吓坏了,个个满面通红,以为老师会大发脾气,结果是风平浪静。他那种沉默不语和气一条缝的眼神,看上去真让人难受,还不如狠狠地斥责我们一顿呢。

我很难过,虽然买酒不是我提出的,但对老师我总有种负罪感。

一直他讲课真没劲儿,我人在这儿心早跑到鞑靼区了,那批复人们过着“清真”生活,他们善良又勤劳,讲一口不太纯正的俄罗斯话。天一黑,清真寺的塔尖上就有执事僧用奇特的声音招换大家去做晚祷。我琢磨看鞑靼人的生活一定很奇怪,肯定不会像我以前过的那些不愉快的生活。

一直以来我都十分向往伏加河上那种集体劳动的热场面,直到现有那种狂热依然让我痴迷。我还清晰地记得我第一次感受到劳动激情的那一天。

我们的任务是同码头搬运组货,那是一艘满载波货物的大拖船,它在喀山附近触礁,船底破了。当时正是刀月,狂风冷披着草席或帆布蹲在甲板上同艘小火轮船向前走,小火轮喘着粗气,不时喷出一团团的火星。

夜深了。喀山河上乌云密布,搬运工们是叫是喊,骂完天又骂地,骂自己的生活处境,他们在甲板上懒懒散散地躲来躲去,企图避避风雨。看着他们晕晕乎乎的样子根本不像干活的,我看不太可能去打捞出快要沉下去的船货。

半夜,终于到了那艘船礁的地方,大家把空拖船和出事的船甲板对甲板系在一起,这时搬运组第出现了,他是个面带凶相的老头儿,一脸麻子,生性狡猾,爱说下流话,长一双鹰眼和一只鹰鼻。他摘下秃顶湿透的帽子,用女人一样的声音喊道:“伙计们。祷吧。”

工人们在甲板上聚成一个黑团,像一群狗熊,他们狂叫起来。组长率先灯。伙计们,看你们的了。小伙子们出点力。

“上帝保佑我们,开始干吧。”

于是刚才还蝇一愁莫展、散兵败将、浑身湿透的从们一个子变得生龙虎一般,他们像上战场一样,纵身跃到触船上,一边呐喊,一边狂叫,说着笑话干起活儿来。我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有一袋袋大米、一包包葡萄干、一捆捆皮革在飘动,短小的人影在穿梭,刚才还是怨声载道的人们,这会儿居然兴高采烈欢欢喜喜地投入战斗了。

雨越下越大,天理会冷了,风更猛了,人们的衬衫吹卷起来,肚皮都露出来了,湿漉漉的夜色中,六盏昏暗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五十多个人影跳来跳去,踏得板嗵嗵嗵直响。他们干活儿的样子就像几百年没干过活儿似的,拖看四普特重的米袋和扛货包赛跑的好事,他们早就想享受受了。用个恰当的比喻:他们干活生就像孩子热爱游戏一样,他们那个幸福劲儿,看来除了和女人拥抱,再没什么事儿可以和它媲美了。

一个满脸胡须的大个子,身穿哥萨克式紧身外衣,浑身湿透了,看上去他是货船的主人或代理人,他鼓动大家说:“好小伙子们。——我奖你们一桶。我的小土匪们。——两桶也行。加油干吧。”

夜色中,从四面八方传来沙哑的叫声:

“来三桶吧。”

“三桶就三桶。好好干吧。”“)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