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有个请求,”有学问的要人在充分地显示了自己知识渊博和礼貌周全以后,才说道,“劳驾,请您给我解释一下,尊夫人在涅瓦大街开设的是一家什么商店?”

“时装商店。”基尔萨诺夫说。

“可开商店为了什么目的呢?这才是关键问题。”

“跟所有的那些专卖女装的普通时装商店目的是一样的。”

有学问的要人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瞧了瞧客人,基尔萨诺夫也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瞧了瞧有学问的要人。有学问的要人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瞧着的时候,瞧出他热心结识的客人不够爽快洒脱,必须对他狠狠地使劲压一压才行。

“我必须奉告您,基尔萨诺夫先生(有学问的要人为什么突然忘记了客人的教名和父名啦?),外面尽是些有损于尊夫人的商店的传闻。

“这是很可能的,我们这儿的人喜欢造谣中伤。我妻子的商店办得有了一点成绩,也许就有人看着它眼红,这就是我给您的解释。但是我很想知道,究竟听到了什么有损于她的商店的传闻。关于时装商店倒是有这样的谣言,往往是说它成了情人幽会的场所。是不是这样说的?这可纯粹是无稽之谈。”

有学问的要人又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瞧了瞧基尔萨诺夫,他相信他的客人不仅不够爽快洒脱,简直是极不爽快洒脱。

“哪儿的话,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谁敢用这种无耻诽谤来侮辱尊夫人?你们两位要是背上嫌疑,当然比这要重大得多。再说,假如我所讲到的传闻是关于这个方面的,我就没有理由设法跟您认识了,因为正派人对这类事从不关心。我希望跟您认识,却是由于我高度重视您的科学工作给国家带来的利益,我希望对您有所稗益,所以请允许我恳求您,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您要当心一些。社会,甚至可以说国家,都是很重视您这样的科学家的,因为科学的发达是一个秩序良好的国家的第一位的要求,因此他们应该自重,还可以说得严重些,这是他们的义务,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

“根据我本人对自己的了解,我的一言一行并没有违背我对社会和国家的义务——自重。”

有学问的要人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瞧了瞧基尔萨诺夫,他看出他的客人不仅极不爽快洒脱,而且完全僵化了。

“我们直截了当地说吧,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为什么两个有教养的人不能彼此敞开心扉呢,在内心深处,我自己也是一个社会主义者,我读起普鲁东①的著作,爱不释手。然而……”

①普鲁东(一八〇九—一八六五),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

“请容许我讲几句,免得我们中间留下误会。您说您‘也是一个社会主义者’。这个‘也是’大概指的是我吧。您凭什么认为我是社会主义者?也许我根本不是。除了社会主义者,还有关税保护主义者,还有萨伊①的信徒,还有拉乌②的历史观的信徒,以及政治经济学中其他五花八门的许多派别的信徒。要把一个人归人到某一派的信徒,总得有什么根据吧。”

①萨伊(一七六七—一八三二),法国庸俗政治经济学的代表。

②拉乌(一七九二—一八七〇),德国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

“我有根据把您基尔萨诺夫先生归为社会主义者,因为我知道尊夫人那家商店所实行的体制。”

“各个派别的信徒在严肃认真地讲话时,都认为可以实行这种体制。其中有些人——现在已经为数极少了——也攻击它,那是当他们和任何其他派别的信徒进行论战时感到有这种必要的话。然而他们也只是在进行论战时才去攻击它。在平和的、纯学术性的论述中,没有一个政治经济学著作家敢不承认它对社会是有利无弊的。我要是说得不对,就请您给我举出一个反证的例子,一个足矣。”

“基尔萨诺夫先生,我们来这里又不是为了进行学术辩论。您得同意,我没有闲工夫来干这个。基尔萨诺娃女士的商店具有危害性倾向,我劝她,尤其是劝您,要当心一些。”

“既然有害,就该查封,把我们送审。不过我很想知道,危害究竟在哪里?”

“随处可见。就从招牌来说吧。这Au_bon_travail是什么?简直就是革命口号。”

“这翻译过来是‘精工’的意思。一家时装商店向顾客承诺精益求精地完成订货,这里有什么革命的涵义?我不明白。”

“这几个字的涵义不是那样。意思是说,一切商店都必须这么组织,对工人阶级才有好处。‘travail’这个字本身,显然是从社会主义者那里取过来的,这是个革命口号。①”

①那位“要人”实际上是“第三厅”的一个高级特务,认为“travil”(工作,劳动)这个字是暗示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法国社会主义者们的著名口号”droit_de_tra-vail”(“工作权”或“劳动权”)。他猜得对。

“我想从法国人开始会耕地,追溯得更早一点,从他们开始狩猎的时候起,他们就已经是在从事某种劳作,那时不使用这个字就已经无法进行交谈了。这是一个古字,我担保它比所有的社会主义者都年长一千来岁。”

“但总而言之,何必在招牌上做出什么承诺呢?写上‘X记时装商店’就足够了。”

“写有各种词语的招牌,在涅瓦大街上多的是。‘Au_pauvre_Diable’啦,‘Al’Elegance’啦,难道还少吗?您费神在涅瓦大街走一趟,就都看到了。”

“我没有工夫跟您争辩。我请您换一块招牌,上面只写‘X记时装商店’。直截了当说,这实际上就是我的意思,您应该照办。”

“现在我不争辩,我只能说:这可以办到。不过,我虽然在您面前代我妻子答应一定照办,我却还必须声明,这个变动会严重损害企业的经济利益。损害是两方面的:第一,店名的任何变更都会极大地破坏商店的声誉,使一个商业企业火红的生意回落萧条下去。第二,我妻子跟我姓,我的姓是个俄罗斯姓,给时装商店冠上一个俄罗斯姓氏,简直是砸它的牌子①。我妻子的经济利益必定受到严重损失。可是她能服从需要。”

①旧俄时有许多商店在招牌上冠以外国姓氏,即使店主是俄国人。

有学问的要人带着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沉思起来。

“贵店真是一个商业企业吗?这种看法值得注意。行政机关理应保护人们的经济利益,鼓励他们发展商业。可是您能够向我下保证,担保尊夫人的店铺是个商业企业吗?”

“我向您担保:是的,那是个商业企业。”

“请告诉我,怎样才可以减少尊夫人——令人感到遗憾——势必蒙受的经济损失呢?为了减轻这个无法避免的打击,我准备批准,甚至可以说,我会心悦诚服地批准一切可行的办法。但是您要明白,这块招牌是不能保留了。”

“我想出个办法来了。招牌上‘trayal’这个字显得不妥当,应该用我妻子的名字来代替。这就是社会利益所要求的吧?”

“嗯。”

“我十分重视提出这项要求的重大理由,我认为可以满足这项要求,而且能够避免那两种巨大损害中的第二种——招牌上字尾带‘off’的店名使商店遭受的可怕打击。我妻子名叫韦拉。这个字可以译成法文‘foi’。假如只做必要的变动,保留下‘don’字,仅仅改动‘travail’这个字,那么新的招牌就是‘A_la_bonne_foi’。本义是‘诚信商店’但在法文词语中甚至还带有保守的色彩,因为‘foi’的意思是‘韦拉’①,那似乎是跟否定的倾向相对立的了。”

①“韦拉”意为“虔信”、“信教”。

有学问的要人沉思着。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初看起来,您的愿望似乎是可行的,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可是我此刻不想给您一个最终的答复,需要再考虑成熟一些。”

“我不嫌冒昧直言不讳地说出我的想法吧:在平庸的人身上,‘当机立断’和‘深思熟虑’这两个方面兼而有之,当然不容易,但是我从不怀疑我在生活中倒也碰见过一些人,他们的见解一下子就把问题的各个方面概括起来,形成为一个完全正确而成熟的最终结论。这是多数行政人员具有的才能。

“我只向您要求几分钟工夫,”有学问的要人严肃地说,“我确实需要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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