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冷笑笑。戴尔太太提起安琪拉,反而使他痛恨起来。她去找过她,安琪拉把他的过去告诉了她。这是多么卑鄙的事。无论怎样,安琪拉毕竟是他的妻子。就在前一天早上,她还用爱情想来打动他的心,她并没有告诉他戴尔太太去访问过。爱情!爱情!这算是什么爱情?他以前一直待她不错,在这样一个关头,即使她自己不乐意宽大,她也不应该这样。

“写一封跟苏珊绝交的信交给你?”他撇撇嘴说,“多么傻。我当然不写。至于你威胁我,说要去见科尔法克斯先生,我从我太太那儿也听到过这种话。那边就是门。他的办公室就在这儿下去十二层楼梯。你乐意的话,我可以叫一个听差领你去。你去告诉科尔法克斯先生,再瞧瞧要等多久,这件事能传多远。你也可以去找温菲尔德先生。我可真在乎他和科尔法克斯先生。你要是要开一个堂皇、有趣的讨论会,现在就开始好啦。不过我向你保证,这件事准会四下传扬的。我爱你的女儿。我为她不顾一切。我为她简直疯狂了。”他站起来,“她爱我,那就是说我认为她爱我。无论如何,我把一切都孤注在这上面。从爱情的观点来看,我的一生是失败的。我以前没有真正恋爱过,现在我可疯狂地爱上苏珊·戴尔了。我倾心于她。要是你对一个不快乐、有热情而从没有一个女人使他满意过的人有丝毫的同情心,你会把苏珊给我的。我爱她。我爱她。天啊!”他把拳头一下敲在桌上,“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她肯来,我的职位可以不要,蓝海公司的投资也可以放弃。苏珊的钱你也可以拿去,要是她肯给你的话。我可以到外国去靠艺术生活,我会的。别的美国人在我以前也这么做过。我爱她。我爱她。你听见了没有?我爱她,并且我要得到她!你不能拦阻我。你的头脑,你的力量,你的办法都敌不过那个姑娘。她比你聪明、坚强、高雅。她比当前社会与人生的整个概念都高贵些。她爱我,并且情愿无条件地、快乐地把自己给我。你能够的话,在你的社交圈子里来对抗一下。上流社会!你说你要把我赶出上流社会去,对吗?你那社会我可真放在心上。尽是些男盗女娼、患精神病的、淘金的、赌棍、吸血虫——一大堆宝贝!瞧见你这样坐在这儿大模大样地对我说话,我真好笑。我可真把你放在心上。我当初遇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另外一种女人,不是个狭窄、俗气的傻瓜。我以为你就是我想的那种女人。可是我错了。你就象其他的人一样,一个追随着潮流和习俗的褊狭的小奴隶。好吧,”他用手指朝着她的脸打了一个榧子,“你使出最毒辣的手段来吧。我终究会得到苏珊的。她会到我这儿来。她会胜过你。上科尔法克斯那儿去!上温菲尔德那儿去!我照样会得到她。她是我的。她属于我。她才是我的对象。她是天赐给我的,即使我得捣烂你和你的家庭、我自己和所有跟我有关的人,我都要得到她。我要得到她!我要得到她!她是我的!她是我的!”他抬起一只紧张的手。“现在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谢天谢地,我找到了一个知道怎样生活、怎样爱的女人了。她是我的!”

戴尔太太惊讶地望着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疯了吗?他是真的这么爱她吗?苏珊当真迷住了他吗?多么惊人的事啊?她从没有看到过他这样——从没想象到他会变成这样。他总是那么文静、愉快、和蔼、滑稽。现在他激动、炽热、急躁、渴望。他眼睛里有一丝可怕的光彩,他是不顾一切了。他一定是真的爱上她了。

“哦,你干吗对我做这种事?”她忽然呜咽起来。他的可怕的情绪一时影响了她,激起了她以前从没有过的同情心。

“你干吗到我家里来要把我的家毁掉?愿意爱你的女人可多着呢。在年龄和性情方面比苏珊更适合你的女人也多着呢。她不了解你,也不了解她自己。她只是又年轻又傻,给你迷住了。你把她给迷住了。哦,你干吗对我做这种事?你比她年纪大得多,世故也深得多。为什么不放弃她呢?我不愿意找科尔法克斯先生。也不愿意去跟温菲尔德先生谈。要是我非去不可的话,我当然会去,不过我并不愿意去。我一向对你很有好感。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人。请你恢复我对你的敬重,我对你的信任吧。即使我忘不掉,至少我能原谅的。你的婚姻也许很不幸福。我很同情你。我并不想做什么过分的事,我只想救可怜的小苏珊。哦,求求你!我那么爱她。我想你不明白我觉得怎样,你也许是在恋爱着,然而你也应该替别人想想。真正的爱是会这样的。我知道她现在顽强固执、不顾一切,不过你要是肯帮助,她会改变的。嗐,如果你真爱她,对我有一点儿同情心,想到她的将来或是你的前途,你就会取消你的计划,放弃她的。告诉她你做错了。现在就写信给她。对她说你一做这件事就会使你、我、她三个人在社会上都完了,所以你不能做。告诉她既然这样,所以你决定等到你有了自由,同时也让她有一个机会看看她在正常的生活里能不能得到快乐。你总不想在她这年龄就把她毁了,对吗?她太年轻,太纯洁了。哦,我求求你,要是你对人生有一丝判断力,有一丝顾虑、体谅,有一丝随便什么的话,你会答应我的。作为她的母亲,我求你,因为我爱她。哦!”眼泪又涌上了她的眼睛,她软弱无力地用手帕掩着脸哭泣。

尤金瞪眼望着她。他在做什么?他在往哪儿走?他真的象她所讲的这么坏吗?他着了魔了吗?他心肠真的这么狠吗?从她和安琪拉的悲痛中,以及她提到科尔法克斯和温菲尔德的威胁里,他看出了一点儿这种局面的实质。这就象一个闪电照亮了一片黑暗的风景似的。他很同情地看到了这里面所包含的痛苦、耻辱和许多别的,可是一下他又看不见了。苏珊的脸又回来了,润滑、清秀、端正,美得象一个拉紧的弓;还有她的眼睛、嘴唇、头发、活泼轻快的动作和微笑。放弃她!放弃苏珊,放弃那个工作室,那个不间断的、愉快的、甜蜜的彼此共处的美梦?苏珊要他放弃吗?她在电话里怎么讲的?不!不!不放弃!现在走开,在她还是依依不舍的时候。不!不!不!绝对不!他要带头来斗。他情愿在斗争中倒下。

绝对不放弃!绝对不放弃!绝对不放弃!

他的脑子沸腾着。

“这我办不到,”他说着又站起身来,因为他在说完那一篇激烈话以后已经又坐下了。“这我办不到。你在要求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这决办不到。上帝救我,我疯了,我为她发狂了。你随便采取什么行动,我一定要得到她,我会得到的。

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她是我的!”

他把瘦手攥成拳头,咬紧牙关。

“我的,我的,我的!”他低声喃喃地说,旁观的人简直会以为他是低级通俗剧中的一个恶棍呢。

戴尔太太摇摇头。

“上帝帮助我们两个人!”她说。“你绝对、绝对得不到她的。你配不上她。你心理不健全。我要用尽我的一切力量来跟你斗。我要跟你拚命!我有钱。我知道怎样斗。你不会得到她的。我们看哪一个胜利吧。”她站起身离去,尤金跟着她。

“只管去做好啦,”他镇静地说,“不过结果你会输掉的。苏珊会上我这儿来的。这我知道。我感觉得到。我也许会失掉许多别的东西,可是我会得到她的。她是我的。”

“哦,”戴尔太太困乏地叹了一口气说,一边向门走去。她也有点儿相信尤金的话。“这是你最后的一句话吗?”

“一点儿不错。”

“那末我该走了。”

“再见,”他严肃地说。

“再见,”她回答,面色苍白,两眼凝神望着。

她走出去后,尤金拿起电话听筒来,可是想起苏珊警告过他不要打电话给她,要信任她,于是又放下了听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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