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职位也免不了有些最令人烦恼的困难,因为大责任总是跟着大机会一块儿来的,但是尤金却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新工作,因为他知道新工作不至于比他辞掉的那个更难办些。的确,萨麦菲尔德是一个难伺候的人。他尽力挑眼、找碴儿,坚持着没完的改变,公然用粗暴的批评来粉碎尤金的冷静的好性气,使他觉得没有萨麦菲尔德的合作和帮助,他就不要想好好处理那种局面。可是他这样做,反而使尤金的较好的才能显露出来了。他的自信,在困难情况下的冷静,心不在焉的时候依然可以长时间热心工作的能力,这些全有所加强、有所发展了。

“好,祝你幸运,威特拉,”一天早上当尤金告诉他自己打算离开,先通知他一声时,他说。

“你用不着考虑到我。假使你立刻要走,我也不留你。越快越好。离职前的这种拖泥带水,我是不感兴趣的。这里没有关系。高兴的活,今儿就结束工作。我另外找人。”

尤金对于他的冷淡有点儿不快活,可是他还是热忱地笑了笑来回答。“假使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多留些时候——一、两星期——我不希望耽误你的工作。”

“呵,不,不!你不会耽误我的工作的。去吧,祝你幸运!”

“小魔鬼!”尤金想,但是他还是和他握了握手,说自己很抱歉。萨麦菲尔德沉着地咧开嘴笑笑。他很快地交代了事务,走了出去。“谢谢上帝,”离开的那天,他说,“我总算走出地狱啦!”不过他随后才觉察到,萨麦菲尔德给他的帮助可真不小。他逼着他尽量把工作做好,这一点是以前没有人做过的。这在他的个性上、精神上和外表上全产生了影响。他不再畏缩和神经质了;他变得相当大胆、坚定。他不再为琐碎的事情烦心,因为他已经在暴风雨的海洋上航行过了。小的风暴不能——再也不能——吓唬倒他了。他已经学会了奋斗。这就是萨麦菲尔德替他做的一件大事。

在卡尔文公司的办公室里,情形就完全不同了。这儿比较悠闲、安静。卡尔文并不是靠了鞭挞小人物、历尽小困难才飞黄腾达起来的;他自己聚精会神地计划出一些大事,让这些宏大、新奇的事情成功,同时也就给他带来了成功。他信任出色的人、诚实的人——他能找到的最出色、最诚实的人。他在尤金身上看出一个特点,或许是一种力争上流的倾向,这吸引住了他。

这个新职务的一切手续不久都办好了;尤金到了他的漂亮的新办公室里,人们已经听说他(就象新近传说的那样)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编辑唐森德·米勒极其热忱地欢迎他。僚属们集合起来极友好地会见他。当他知道除了芝加哥分公司的那八个能干的广告员和全国各地——辽远的西部、南部、西南部、加拿大西北部的一些流动的推销员外,单在费城,他就是十五个广告员的主管人员时,他吃了一惊。他的物质环境比在萨麦菲尔德公司有气派多了。这些人的目的就是经营业务,向没有在《北美周刊》广告栏上登过广告的发达的商行和厂商提出有意思的建议,订立对于登广告的人和周刊社互利的合同,按着结果来获得和保持信誉。这对《北美周刊》并不是很困难的工作,因为靠了一种新奇逗人的编辑方针,周刊的销数已经有五十万份,而且还在很快地增加。尤金不久就发现,在大多数情况下,让登广告人知道这个建议能获得好结果并不是很困难的。尤金在建议新的广告方法上是层出不穷的;他能殷勤地接近最苛刻的顾客,和蔼地向他们提出最适当的计划;他还有本事在开会的时候吸取他手下人的意见和建议,这多少使他可以保持住自己的地位,而且说真的,注定可以做出相当显著的成绩来。

尤金和安琪拉可以说是在一种安定优逸的情况里居住下来。他自己并没有多费劲儿,也没有在四周引起多大的磨擦,就按着自认为顶满意的方针,把下属们顺利地重新调派了一下。有些原来在萨麦菲尔德公司里的人,现在也跟着他过来了。他把他们带过来,因为他认为他可以教给他们互相合作和同情谅解的精神,这是卡尔文所希望的。他不象萨麦菲尔德那样,手头资金实际不够,一个劲儿地推广营业;他的公司资金充足,并不要求萨麦菲尔德过去和现在被迫所作的那种奋斗。这家公司的商业道德也很高。它信奉清白的方法,优厚的薪俸和诚实的服务。卡尔文喜欢尤金。在尤金到公司供职了一段时间后——差不多有一年——他和尤金有过一次值得记忆的谈话。这次谈话留在尤金的记忆里,对他大有好处。卡尔文清楚地瞧出来,他的优点和羽点在哪儿。有一次,他对营业主任佛勒德力克斯说:“我喜欢这个人的一点就是,他思想敏捷。他总有主意,并且是我知道的最肯干的人了。他有想象力。不过在冷静的思考方面,他还需要沉着一些,这样他就不至于承担下他所不能完成的数量了。除了这一点外,我看不出他还有什么不好来。”

佛勒德力克斯同意他的话。他也很喜欢尤金,尽量使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不过尤金的工作当然是他个人的事,是单靠他自己去做出来的。到了得加他薪水的时候,卡尔文向他说道:

“现在,我已经瞧着你工作了一年啦,我要遵守信用,加你的薪水了。你是个能干人。你有许多长处,那都是我对担任这个职位的人所要求的,但是你也有些缺点。我希望你别生气。处在我这地位的人总象个处在家长地位的父亲一样,我手下的人就象是我的孩子。我得热心关怀他们,因为他们也热心关怀着我。你把工作搞得很好——非常好,可是你有一个缺点,这个缺点有时可能会给你招来麻烦。你太热心了点儿。我认为你没有静下来好好考虑考虑。你有不少好主意。它们象蜜蜂似的簇拥在你的脑子里;有时你让它们一下子全都出来了,它们乱哄哄地围着你,使你和每个接触到你的人都被弄得乱七八糟。你准可以做个更能干的人,如果你——我并不是说主意要少些,不是这么说——能够较好地控制住它们。你喜欢同时做太多的事情。慢一点儿。多花点儿时间。你有不少时间。你还年轻呢。好好地想想!如果你有怀疑,下来找我商量。在这个行业里,我比你资格老,我一定尽力给你帮忙。”

尤金笑着说:“这倒的确。”

“的确是这样,”卡尔文说;“现在,我还想跟你谈另外一件事,这多少是件私事,我希望你别生气,因为我是为你好才说的。假如我看人很有眼光,我有时自认为是这样,你的最大的弱点就在——请你听着,我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一点儿也没有——你的最大的弱点不一定是在女色方面,而是在对奢侈享受的爱好上,可是在这方面,女色又常常会成为一个明显的部分。”

尤金有点儿神经质地、怒恼地脸红起来,因为他认为在这儿他一向很慎重——事实上,从他把丽瓦伍德的事情撇开以后,在哪儿他都是这样。

“现在我想你一定奇怪,不知道我干吗要说这些。呃,我有过两个孩子,现在都死啦,有一个有点儿象你。你的想象力很丰富,这不仅使你在商业方面有主意,并且在服装、享受、交朋友、娱乐等等各方面都有主意。当心那些跟你要好的人。单结交一些保守的朋友。这对你说来可能很不好受,可是从物质上说,对你是大有益处的。假使我的观察和直觉没错的话,你是一个顶容易给自己的随便什么理想迷住的人——美色、女人、虚荣。我对女人并没有什么禁欲主义那样的反感,但是她们对你总是危险的。本质上,我认为你缺少一个真正冷静的商人品质,然而你总是一个最好的助手。坦白地告诉你,我认为没有一个更好的人担任过你这位置,也不可能有。你是顶突出的,但是你的才气使你成了个变动不定的人。你刚在事业的开头阶段。加给你的这两千块,是要让你打开新机会的。保持冷静。避开机灵鬼。别让狡猾的女人接近你。你已经结婚了,为了你,我希望你爱你的妻子。如果你不爱的话,也装着去爱,别越出常轨。别让什么丑事玷污了你。如果你做啦,那我就绝对没有办法留你在这儿了。过去在我手上,我不得不跟一些挺能干的人分手,因为一点儿钱就冲昏了他们的头脑,他们对一个女人或是许多女人着了迷。你别那样。我喜欢你。我喜欢瞧见你成功。可能的话,再冷静些。当心点儿。好好想想。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的忠告。

祝你幸运。”

他向他摆摆手,让他离开,尤金站起身来。他很奇怪,这个人怎么会把他的性格看得这么清楚。这是实情,他知道这说得一点儿没有错。他内在的思想和情绪显然表现在这个人可以看得到的什么地方。他做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倒是很合适的。他能够认识人。

他回到办公室去,决定把这教训记在心上。他准得永远保持清醒、冷静。“现在,我想我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可以知道这个啦,”他说,然后把这个念头从心上排开。

这一年和随后的一年,当他的薪水加到一万二的时候,尤金真是一帆风顺。他和米勒成了更好的朋友。米勒在广告方面有主意,这对尤金是有价值的。尤金在艺术和编辑方面有主意,这对米勒也是有价值的。在社交宴会上,他们常常一块儿出现,有时候,给同伴们称作“卡尔文的孩子”和“尖儿顶儿的孪生弟兄”。尤金跟术勒学会了打高尔夫球,虽然他是一个迟钝的学生,老打不好。他还学会了打网球。他和米勒太太,安琪拉和唐森德常常组成两对,在他们自己的球场上或是在米勒的球场上打。他们还常常坐汽车和骑马出去游玩。尤金非常喜欢跳舞。在舞会上、宴会上和联欢会上,他遇见一些漂亮的女人,尤其是一些年轻的。他们和米勒夫妇常常应邀去参加许多这种集会,但是渐渐地,他和米勒夫妇都看得明白,某种类型的漂亮女人希望他去参加,而不一定希望他太太去。

“哦,他那么聪明!”这是在各地方都可以听到的一句话。这种恭维常常到这儿就为止,压根儿不提安琪拉,再不然随后谈起来,就说她并不很出色。并不是说她不漂亮、不合适等等,“可是您知道,亲爱的,她没什么可取。你待她不能象待别的女人那样。”

就在这时候,安琪拉开始郑重地想到,养一个孩子或许会对尤金有一种使他严肃起来的影响。尽管他们现在已经能够好好养活一个或几个孩子,尽管尤金历次感情上的低落都表示他需要有一种使他严肃的责任才成,可是思想上,她老坚决反对使自已蒙受这样一次考验。老实说,除去早先对姐姐孩子们的经验,使她心里老联想到他们在面前时所需要的担心和照顾以外,她对结果还非常害怕。她听母亲说过,大多数女孩子在襁褓中就很明白地显示出来,她们将来是不是一们强壮的母亲——是不是会有孩子。她记得母亲有次说过,她不会有孩子的。她有点儿相信自己不能有孩子,虽然她从没有把这个告诉过尤金;她自己很小心地防范着,不让自己怀孕。

但是现在,她注意了尤金这么多年,瞧见他目前心情的倾向,感觉到成功对他的影响,于是真诚地盼望自己有个孩子——对自己不要带来很大的危险和和痛苦——这样她可以去影响和控制住他。他可能会渐渐爱孩子的。这里边的责任感会发生效果的。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会希望他举止稳重,而他可能也会那样——现在,他就多么尊重舆论。她考虑了许久,疑惑不定,因为恐惧和烦恼强烈地影响着她;她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她屡次听着一些女太太跟她谈到孩子问题,自己断定或许没有孩子是错误的,她至少可以有一、两个;假使她要的话,她很可能可以有一个。一位住在费城常来看她的圣尼福太太——她在米勒家碰见她——告诉她,她知道即使她过了通常生第一个孩子的年龄,她还是可以有一个的,因为她知道许多这样年龄的女人都生育过。

“如果我是你,威特拉太太,我就去找一位大夫查查,”有天,她建议。“他会告诉你的。我想假使你要生育,你一准可以生育的。他们有许多注意饮食和体操的方法,可以使情形变得大不相同。如果你乐意的话,你哪天可以去瞧瞧我找的那位大夫。”

安琪拉一半出生好奇心,一半为了将来自己万一想生育的话,决定去找那位大夫检查一下;替她检查的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告诉她,照他看来,她毫无疑问是能够生育的。她得严格遵守养生法。得用一种操作方法使肌肉变得柔软些。此外,她显然身体很健康、很正常,不会太痛苦的。这使安琪拉很高兴、很安心。这给了她一根棍子来打她的丈夫——一条链子来束缚住他。她不打算立刻实行。这件事太严重啦。她需要时间来考虑一下。但是知道她可以生育,总是很快活的。

除非尤金现在庄重起来——

在尤金给萨麦菲尔德公司工作的那一段时期,以及随后从他上费城来替卡尔文公司服务以来,他尽管领取优厚的薪水——一年比一年多——实际上却并没有积起多少钱来。安琪拉照料着把他的收入一部分投资在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的股票上——她认为那很稳妥——又在纽约附近新泽西的上蒙特克勒耳地方买了一块二百英尺见方的地皮,打算和尤金将来住到那儿去。他在商业上的应酬交际也需要花掉相当费用;他加入了巴尔土斯罗尔高尔夫俱乐部、叶耳网球俱乐部、费城乡村俱乐部和一些类似的组织,这些每年也得花上一笔无法预计的费用,而他们显然还需要一辆普通的汽车(不是旅行车)。凭他对汽车的短暂的经验,他得着一个教训,它费用非常大,和他的收入完全不能相称。在他付出没完的修理费,腻烦地付给一个司机工资,并且遭到一次意外事件,损坏了车子的外观之后,他决定放弃了它,遇到要用时,就去租上一辆。于是这个排场就此结束了。

这时候,他们西部的亲戚不知怎么渐渐疏远起来了,这是很奇怪的。这会儿,尤金已经差不多两年没有回老家了;安琪拉自从来到费城以后,只瞧见过戴维。在他们到那儿的第三年秋天,安琪拉的母亲死了,她回到黑森林去住了一个短时期。第二年春天,尤金的父亲也去世了。玛特尔搬到了纽约,她丈夫法兰克·班斯在西部一家家具公司里工作,那家公司在纽约有些大陈列室。尤金听说,玛特尔神经衰弱,信奉了“基督教精神治疗法”①。茜尔薇亚的丈夫亨利·柏哲斯当上了他为之服务了多年的那家银行的经理;在父亲突然逝世以后,他已经把父亲的报馆,亚历山大的《呼吁日报》盘出去了。玛丽亚塔答应明年上费城来,为了——象她所说的——尤金好给她介绍一个有钱的丈夫,可是安琪拉私下告诉他,玛丽亚塔已经无可挽回地订婚了,明年就要嫁给一个有钱的威斯康星州木材商人。人人听到尤金混得这么好都很高兴,虽然大伙对他艺术生涯的中断都感到惋惜。他的广告家名声一天天增长起来,并且大家都认为他在《北美周刊》的编辑工作方面也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这样,他一帆风顺地混下去。

①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康科特城一位艾迪夫人(1821—1910)在一八六六年左右所创立的一种荒谬学说,认为笃信基督教,可以治疗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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