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夫妻左右为难。他们必须要庆祝,他们打定主意要庆祝;可是,既然要保密,他们怎么庆祝呢?三个月之内没人过生日。提尔伯里还没解决,他显然是要长命百岁了;那,他们庆祝什么呢?萨利想着想着,越来越着急,越来越心烦意乱。不过,萨利终于找到了出路——在他看来,这是神来之笔——把所有的烦恼一下子统统勾销;他们可以用发现美洲纪念日的名目庆祝。绝妙的主意。

艾莱柯也为萨利的才华感到自豪,几乎想不出合适的词来表示嘉许——她说,她自己怎么也想不出这个主意来,虽然萨利受宠若惊,对自己的才华也击节叹赏,不过他还是使劲忍着,说是这算不了什么,谁都想得到。艾莱柯听了,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高兴地说:

“啊,没错!谁都能——啊,谁都能想到!比方说霍萨纳·迪尔金斯吧!阿得尔伯特·皮纳特也能——呃,亲爱的——没错!那好,我倒想看他们来比试比试,没别的意思。老天爷,连他们能想到发现一个四十英亩的小岛,我都不敢信;要说发现整个大陆,萨利·福斯特,你再清楚不过了,让他们搜肠刮肚,他们也想像不到!”

这位可爱的女子知道丈夫有天赋;即使爱情使她稍稍地把丈夫的天赋高估了一点儿,不过是甜蜜而温柔的过错而已,为了爱的缘故,这是可以原谅的。

◎5

庆祝会开得很顺利。朋友们老少咸集,济济一堂。年轻人有弗萝酋·皮纳特、格蕾丝·皮纳特以及她们的哥哥阿得尔伯特·皮纳特,他是一个满了师的年轻补锅匠,生意正红火。还有小霍萨纳·迪尔金斯,他是一个刚刚满师的泥瓦匠。阿得尔伯特和霍萨纳已经对克莱藤内斯特拉和格雯德伦·福斯特献了好几个月的殷勤,两个女孩的父母察觉以后,心中暗喜。现在他们突然发觉喜不起来了。他们意识到经济状况的改变已经在他们的女儿和两个小工匠之间筑起了一道社会地位的屏障。两个女儿如今可以往高处走了——一定要往高处走。不错,一定要往高处走。她们不必嫁给级别比律师或者商人低的男人了;老爸和老妈操着心呢,决不能让她们下嫁。

可是,这些念头和设想都藏在心里,没有摆到桌面上来,也没有给庆祝活动罩上阴影。摆到桌面上来的是志得意满的矜持和高傲,以及气度不凡的派头和从容的举止,让客人们发出由衷的赞叹,感到十分惊讶。人人都察觉了这一点,大家议论纷纷,但是没人能发现其中的秘密。这里面有非同寻常的神秘之处。有人随口说了两句,却没想到他们是歪打正着:

“他们就像是发了横财似的。”

一语中的,正是如此。

多数母亲都会按照老规矩包办儿女的婚姻大事,她们会向女儿训话,讲一通莫测高深却又不着边际的大道理——这种训活往往事与愿违,只会把女儿训得泪水涟涟,引起她们内心的反感;如果这些母亲还要教训那些小工匠不要再打女儿的主意,就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然而,这位母亲却与众不同。她很务实。她既没有教训那两个年轻人,也没有对其他人提及此事,只告诉了萨利一个人。萨利听完了表示理解,不光理解,还赞不绝口。他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能当面给这些货色挑毛病,这样不讲场合会伤了感情,坏了生意。你不用加钱,只消把货物的成色提上去,听其自然就行了。艾莱柯,这就叫聪明,实在聪明,绝顶聪明。你想要什么样的货色?选好了没有?”

没有,她还没有选好。他们必须在市场上巡视一遍——他们就这么办了。他们首先把两个人提上了议事日程,他们是正在崛起的年轻律师布雷迪什和年轻牙医福尔顿。萨利一定要请他们来吃饭。然而不是马上就请;艾莱柯说,这事不急。留意这两个小伙子,等等看;如此重要的大事,要慢慢来才不会有闪失。

事实证明这一次也很有先见之明;因为在三个星期之内,艾莱柯大发利市,她想像中的那十万块钱又变成了足色足两的四十万块。那天晚上,他们就如腾云驾雾一般。吃晚饭的时候,他们破天荒地上了香按。也不是真有香按,而是运用了充分的想像力弄假成真了。这是萨利提议的,艾莱柯心一软就顺从了。两个人心底里都惴惴不安,羞愧难当,因为萨利是戒酒会的积极分子,参加葬礼时,总是系着一条围裙,连狗都不敢多瞧他一眼。他立场坚定,洛守自己的主张。艾莱柯是基督教妇女戒酒会的会员,该会会员的坚定意志和嫉恶如仇的神圣信念她应有尽有。然而时过境迁,炫耀财富的心理开始挖墙角了。他们的生活再次证明了一条可悲的真理,这条真理已经在人世间反复证明过:尽管信念是抵御浮华堕落伤风败德的强大而崇高的力量,但是它的力量远不及贫穷。何况拥有了四十万块钱的财富呢!他们重新审议女儿的婚事。这一次牙医和律师已经名落孙山;他们的机遇已经丧失,退出了候选人之列,不够格了。他们讨论了猪肉批发商的儿子和镇上银行老板的儿子。可是和以往一样,他们最终的结论仍然是:再等等,再考虑考虑,走一步,看一步,力求万无一失。

他们的运气又来了。密切关注形势的艾莱柯看准了一个绝好的冒险机会,大胆炒了一把股票。紧接着是一段战战兢兢、疑虑重重、忐忑不安的时光,假如不成功,那就倾家荡产了。终于有了结果,艾莱柯激动得晕头转向,说话的声音都走了调:

“再不用提心吊胆了,萨利——咱们已经有整整一百万了!”

萨利感激涕零地说:

“哦,艾莱柯,你是女人尖子,是我的心肝宝贝,咱们终于自由了,咱们财源滚滚,再也不用算计着过日子了。这一回该喝克利廓名酒了!”他拿出一品脱树叶子酒舍命陪君子,一边喝,一边说“真他妈的不便宜”,她的眼睛喜洋洋。水灵灵的,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温柔地指责他。

他们把猪肉批发商的儿子和银行老板的儿子束之高阁,然后坐下来考虑州长和众议员的公子了。

◎6

如果继续跟踪福斯特家的虚财飞速增长的细枝末节,就有点儿乏味了。这一进程确实不可思议,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随便什么东西,艾莱柯都能点石成金,金光闪闪的财富越堆越高,直逼天穹。千百万的金钱流了进来,强大的财源仍然汹涌澎湃,巨大的流量还在不断增涨。五百万——一千万——两千万——三千万——难道永无止境了吗?

两年的时光在一场前为壮观的狂热运动中匆匆度过,陶醉于其中的福斯特夫妇几乎没有留意时光流逝。他们如今拥有三亿块钱;在全国各大财团的董事会里,他们都有一席之地;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财富还在一百万一百万地往上摞,一次一百万,一次一千万,快得让他们刚刚能算清楚。那三亿翻了一番——又翻了一番——一番接着一番。

已经有二十四亿了!

慢慢地,他们的生意有点儿乱了。有必要把股票的账目清一清,理理头绪。这一点福斯特夫妇懂得,也感觉出来了。他们意识到这项工作是必不可少的;然而,他们也懂得,想圆满完成这项任务,就要善始善终,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停顿。完成这项工作需要十个钟头;可是,他们哪有整整十个钟头的空闲时间呢?萨利一天到晚忙着卖别针,卖糖,卖印花布,每日不变;艾莱柯一天到晚忙着做饭、刷碗、打扫屋子、叠被铺床,天天如此,没人帮她干家务,因为两个女儿都养精蓄锐等着跻身上流社会呢。福斯特夫妇知道有办法能腾出十个钟头来,这办法只有一个。可是夫妇俩人羞于启齿;都想等着对方先开口。最后,萨利开口了:

“总要有人让步,那我就让吧。既然我说了——声音大一点儿你也别在意。”

艾莱柯红了脸,不过她很感激丈夫。他们没有再说下去,就自甘堕落了。这堕落就是不守安息日不干活的规矩。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十个钟头的时间。这不过是在堕落的道路上迈出的又一步。其他的堕落行为会接踵而来。巨额财富的诱惑是致命的,足以攻破修炼不深者的道德防线。

他们放下窗帘,不守安息日的规矩了。经过艰苦细致的工作,他们把持有的股票清点一遍,逐一造册。这一长串鼎鼎大名真吓人啊!从铁路系统公司、汽船公司、标准石油公司、越洋电缆公司、稀声电报公司,如此等等的其他公司,直到克朗代克金矿、德比尔斯钻石矿、塔马尼贪财公司和邮政部的暧昧特权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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