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担心稍纵即逝。彼得,这个破坏者,又接着执行命运派给他的任务了,再没犹豫过,直到全部完成。寻宝中,碰上了许多老房子废墟上常见的东西,也有些东西不常见。看来最合目的的是一把生锈的钥匙,被塞在一道墙缝里,柄上还拴着块有缩写字母P·G的小木牌。另一大特殊发现是瓶酒,塞在一只旧烘炉内。家里有个传说,彼得的祖父在古老的法国战争中是位乐呵呵的军官,曾为当时尚未出世的酒鬼后代收藏了不少名酒。彼得不需要兴奋剂来维持希望,就把酒收起来好庆祝成功。他真捡到不少半便士,全是掉进地板缝里的。还有些西班牙硬币和一分为两半的六便士,肯定是爱情信物。另有一枚乔治三世加冕典礼的银质勋章。但是,老彼得·戈德思韦特的保险箱不是从一个角落飞到另一个角落,就是逃避小彼得的爪子,他要再找下去,非掘地三尺不行。

咱们不必步步追循彼得的胜利进程,只消说一句彼得卖力得如同蒸汽机就成了。一个冬天他就干完了这房子从前所有居住者一百年才能干完一半的活计,尽管他们还有时间与自然力相助。除开厨房,所有房间都被拆空了。整幢房子只剩一架空壳——一具房子的幽灵——就跟戏院里画的房屋布景一样不实在,好比一大块完整的干酪皮,里头住过一只耗子,啃呀啃,啃得干酪空空如也。彼得就是这只耗子。

彼得拆下来的东西全被塔比莎烧了。她聪明地寻思,反正房子没了,也用不着柴火取暖啦,节约就等于废话。所以,整幢房子也可以说是化作了一股烟雾,窜过厨房烟囱的大黑烟道,高高地飞入了云空。这与那种能突然弄得别人哑口无言的人的本事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了冬季的最后一日,开春头一天的交替之夜,每一条缝隙缺口统统搜遍了,除了厨房附近。这决定命运的夜晚真是恶劣,几小时前袭来的一场暴风雪眼下还在被劲道十足的飓风刮得天昏地暗。狂风吹打着旧宅,仿佛风王子亲自出马,在为彼得的劳作助上最后一臂之力。房架已被大大削弱,内部支撑也被拆除,若是一阵大风更猛烈地袭来,脆弱的墙壁和所有尖屋顶不一下子垮在主人脑瓜上,就堪称奇迹了。而这位主人呢,虽对危险满不在乎,却与这夜晚同样狂躁不安,或好似伴随狂风怒吼而发抖地窜上烟囱的火焰。

“塔比莎,拿酒来!”他大叫,“我祖父芳醇的陈年老酒!

咱们现在就喝!”

塔比莎从炉边烟熏火燎的凳子上起身,将酒瓶搁在彼得跟前,紧挨着那盏古老的铜灯,这玩意儿也是他大闹旧宅的战利品。彼得把酒瓶举在眼前,透视酒液,只见厨房都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彩,金光笼罩着塔比莎和她的一头白发,寒伧的衣裳也变成了女王华丽的裙袍。这景象使他想起自己金色的梦。

“彼得先生,”塔比莎道,“钱还没找到就喝酒么?”

“钱已经找到啦!”彼得宣布,有点气势汹汹,“箱子就在我掌心里。今晚不用这把锈钥匙打开锁我就不睡觉。不过,咱们还是先喝一杯!”

家里没有开塞钻,他就用老彼得·戈德思韦特的锈钥匙猛敲瓶颈,只一下就打掉了密封的瓶盖,然后斟满塔比莎从碗橱拿来的两只小瓷茶杯。陈年佳酿纯净晶莹,在杯中闪亮,现出杯底红色的花枝图案,比没倒酒时还清晰,厨房内顿时酒香四溢。

“喝吧,塔比莎!”彼得道,“为那位把这好酒留给你我的好人干杯!为已故的彼得·戈德思韦特干杯!”

“咱们是该记住他。”塔比莎边喝边说。

经过多少悠悠岁月,又经历了多少人世沧桑,这瓶酒才积聚起它泡沫沸腾的欢乐,终于让这两位相依为命的朋友开怀畅饮!逝去岁月的部分欢乐为他们留存,如今在一团愉快的幻影中得到释放,在眼前的风雪与凄凉中尽情嬉戏。在他俩喝干这瓶酒之前,咱们不妨转而瞧瞧别处。

巧得很,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炉内无烟煤熊熊燃烧,漂亮的客厅里暖气融融,约翰·布朗先生在他那把金属丝坐垫的扶手椅上却满心不安。他生来是个好人,每逢他人的不幸碰巧透过他自己兴旺发达的厚背心,直抵他心窝的时候,就表现得既仁慈又怜悯。今晚他把自己的老搭档彼得·戈德思韦特想了又想。上回造访时他住处的穷酸破败,他的异想天开,接踵而来的厄运,以及二人窗前搭讪时他那躁狂憔悴的面孔。

“可怜的家伙!”约翰·布朗心想,“可怜又愚蠢的彼得·戈德思韦特!这么糟糕的冬天,看在老交情份上,我真该留神让他过得好点儿才是。”

这些念头越来越强烈,于是顾不得天气险恶,他决心立刻动身去看彼得。冲动的力量真惊人,若是布朗已经习惯在风中听到自己想象的回声,那么暴风雪的每一阵啸叫都好似一声召唤,或本应是声召唤。对自己的主动善举惊诧不已,布朗裹上大衣,用长围巾短围巾包好耳朵和脖颈,层层设防之后,顶风冒雨出了门。但是风神之威到底占了上风,好不容易冲过彼得家门口的拐角,一阵狂风却把他刮了起来,给他脸朝下摔进雪堆。接着阵阵风雪又把他露在外头的身体埋了起来,看样子下次化冻之前,他简直毫无重见天日的希望。同时,他的帽子也被风儿刮跑,高高飞旋,去了遥远的地方,至今杳无音讯。

然而,布朗先生拼命挣扎,到底从雪堆里刨出条路来,光着脑袋,顶着风雪,踉踉跄跄,扑向彼得的家门。这破房四处发出吱吱嘎嘎,哼哼唧唧,卡嗒卡嗒的声音,且摇摇晃晃,来势不祥。门敲得山响,里头的人也未必听得到。他于是顾不得礼节,径自入门,摸索着去厨房的路。

就连到了那儿,他的私闯民宅也无人注意。彼得与塔比莎背对着门,正俯身向着一只大箱子,看来是刚从烟囱左边那个洞口还是密橱里拖出来的。凭借老太婆手里的灯,布朗看到这箱子用道道铁箍封得严严实实,又用许多铁皮铁钉加固,成为一只固若金汤的容器,好储藏百年财富,以备不时之需。彼得正朝锁孔插钥匙。

“噢,塔比莎!”他声音激动得发颤,“我怎么受得了那光辉?那金子!——亮闪闪,亮闪闪的金子!我还记得那最后一眼,就在铁皮盖关上的一瞬间。打那时起,都过去七十年啦。它悄悄地发光,积攒着夺目光辉,就为现在这一刻的辉煌!它将如同正午的太阳照耀咱们!”

“那就遮上你的眼睛吧,彼得先生!”塔比莎似乎比平日少些耐心。“不过,看在老天份上,快开锁吧!”

双手同时使劲,彼得楞把锈钥匙塞进复杂的锈锁。布朗呢,也走拢来,把性急的面孔插到另外两个人中间,就在彼得掀开盖子的当口。可是,不见突如其来的光芒照亮厨房。

“这是啥呀?”塔比莎边叫边整整眼镜,把灯凑近敞开的箱子。“老彼得·戈德思韦特攒下的破烂儿。”

“的确如此,塔比。”布朗先生抓起一把宝贝道。

哦,彼得找到的原来是一笔早已过时早已埋葬的财富,这东西的幽灵直吓得他差点儿没发疯!从前这貌似一笔数不清的钱财,足以买下整座城市,翻新所有街道。可惜,数目虽大却不会有任何心智健全的人愿拿一枚纯正的六便士来斢换。

那么,说正经的,箱子里究竟是什么骗人的宝贝呢?嗨,就是那些老掉牙的地方公债券、国库券、土地票据、银行票据,诸如此类肥皂泡似的东西呀。从第一期开始,大约一个半世纪以前,直到独立战争前夕,面值上千镑的票据与羊皮纸便士混作一堆,且前者并不比后者更值钱。

“这么说,这些就是老彼得·戈德思韦特的财宝啦?”约翰·布朗说。“你那同名字的人,彼得,真跟你差不离。地方货币贬值百分之五十或七十五时,他一下子就买进一大笔,指望会升值。听我祖父说过,老彼得还把这幢房子连同地皮一起押给了他父亲,好为自己的蠢计划凑足资金。可是货币不断贬值,到后来连当礼物送人也没人要了。这就是老彼得·戈德思韦特,跟小彼得一样,保险箱里存着数千镑,身上却连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他太迷信货币的力量了。不过,没关系,彼得!建造空中楼阁正需要这号东西。”

“房子要垮啦!”塔比莎惊呼。狂风把老宅摇晃得更凶猛。

“让它垮好啦!”彼得抱起双肘,往箱子上一坐。

“不,不,彼得老伙计,”约翰·布朗道,“我有供你和塔比莎住的房间,也有藏这宝箱的安全地窖。明天咱们就想办法就卖这座破房达成协议。不动产大大看涨,我可以给你个好价钱。”

“而我,”彼得·戈德思韦特顿时精神大振,也有个投资赚大钱的计划。”

“噢,至于这个,”约翰·布朗喃喃自语,“咱们必须向下届法庭提出申请,要一位监护人来管理现金。要是彼得硬要投资也行,就让他用老彼得的财宝再尽情大干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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