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撒尼尔·霍桑是美国十九世纪最杰出的浪漫主义小说家。

◎一

霍桑所处的时代是浪漫主义文学在美国轰轰烈烈的时代。这一文学运动是美国社会经济与政治思想发展的必然产物。

进入十九世纪,新生的美利坚合众国经济蓬勃向上。南部各州棉花种植业迅速扩展,北部的纺织、制革、机器制造等工业在产业革命推动下如火如荼。到六十年代,全国已拥有工厂十四万座,固定资产十亿美元以上,工业总产值跃居世界第四位。交通运输业空前繁荣。1821年全国收税大道总长达四千英里,1840年全国铁路总长三千三百多英里。接下来的二十年内翻了十番,达三万多英里。开发西部成为席卷全国的大潮,到六十年代,全国一半人口已越过阿巴拉契山脉向西迁徙。联邦政府为奖励拓垦西部,将土地价格下降到每公顷一·二五美元!与此同时,由于英法战争,欧洲大乱,美国趁机大举发展贸易,掌握了世界贸易的三分之一,并通过购买和掠夺,扩张领土近三倍。资本主义在这块土地上可谓欣欣向荣,盛况空前。

一定的经济基础必然产生与之相应的上层建筑。这个时期,形形色色的主义、思潮迭起,令人眼花缭乱。光是老百姓信奉的基督教,一下子就涌现五花八门的理论与教派,诸如自然神论、一神论、泛神论、摩门教派、千年至福教派等。特别是三十年代加尔文教派内部的一伙革新者与思想家爱默生、富勒、阿尔考特、黎普里等人,在波士顿附近的康考德村经常聚会,组成了一个“超验主义者俱乐部”。他们对神学与哲学的现状极为不满,在吸收欧洲,尤其是德国哲学家康德的一些思想的基础上,形成了推崇直觉的超验主义观点。

超验主义观点的核心是主张人能超越感觉和理性而直接认识真理,认为人类世界的一切都是宇宙的一个缩影——“世界将其自身缩小成为一滴露水”(爱默生语)。超验主义者强调万物本质上的统一,万物皆受“超灵”制约,而人类灵魂与“超灵”一致。这种对人之神圣的肯定使超验主义者蔑视外部的权威与传统,依赖自己的直接经验。“相信你自己”这句爱默生的名言,成为超验主义者的座右铭。这种超验主义观点虽属于唯心主义,但它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有助于打破加尔文教的“人性恶”、“命定论”等教条的束缚,为热情奔放,抒发个性的浪漫主义文学奠定了思想基础。在这一思想影响下,美国文坛出现了“新英格兰文艺复兴”。而海滨城市波士顿以其天时地利人和的优越条件,便成为这个“文艺复兴”的中心。

波士顿以其附近的哈佛为后盾,兼有航运事业带来的大量财富,私人的收入富可敌国。各种会社、图书馆、期刊、出版社竞相成立。更重要的是,这里聚集着大批优秀的美国作家,除参加超验主义者俱乐部的爱默生、梭罗、阿尔考特等人外,还有霍桑、洛威尔、朗费罗、霍尔默斯、麦尔维尔、惠蒂埃等等。有人甚至说,走在波士顿附近,随便丢一块石头,准能碰到一位作家。从比肯山乘车出发在新英格兰走上一遭,一路上都可能经过哪位重要作家的家门口。这些新英格兰作家为美国文坛献上了一份沉甸甸的厚礼。他们的作品成为不朽文学经典的信手就可拈来一大把:霍桑的《红字》、爱默生的《历史性代表人物》、麦尔维尔的《白鲸》、梭罗的《瓦尔登》,以及后来惠特曼的《草叶集》……怪不得F·O·麦瑟森教授在他的《美国文艺复兴》一书中所指出:“您尽可翻遍其余一切美国文学作品,也找不到任何一组书能在想象力方面与这些书媲美。”而这场文艺复兴中影响最大,独树一帜的作家又当推纳撒尼尔·霍桑。

◎二

纳撒尼尔·霍桑(NathanielHawthorne)1804年7月8日出生于马萨诸塞州的萨勒姆镇,是其清教徒祖先移民北美后的第五代传人。其头一代移民北美的祖先名威廉·霍桑(WilliamHathorne),1630年来到萨勒姆,担任了殖民地的治安官,并参与了对贵格会教徒的迫害。其子约翰·霍桑则作为清教徒审判官,参与了1692年萨勒姆迫害“女巫”事件,声名狼藉。少年纳撒尼尔·霍桑后来自作主张,给家族的姓氏增添了一个字母“W”,据说就是要解除一位被害“女巫”的丈夫对霍桑姓氏的诅咒。

十八世纪,霍桑家族与萨勒姆镇一样,从早期繁荣富裕开始走向衰败。纳撒尼尔的父亲不得不上船谋生,从见习水手一直做到了船长。但1808年,年仅四岁的纳撒尼尔失去父恃,一家之长在航行加勒比海途中,因患热病死于苏里南。母亲不得不带着三个孩子(一男二女)和家中仅有的一点点储蓄,投奔住在缅因州的娘家兄长,在兄长家度过了默默守寡的一生。她唯一的儿子纳撒尼尔九岁时伤足,有两年不得出门,养成读书习惯,长成一名孤独少年。

1821年,霍桑被送到布伦斯维克的波多因学院念书,与后来成名的美国大诗人朗费罗及后来出任美国第十四届总统的富兰克林·皮尔斯同班,他们之间建立了毕生的友谊。在大学里,霍桑说自己是个“懒学生”,但“老在念书”。1825年,霍桑以中等成绩大学毕业,回到家乡萨勒姆,重新开始他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长达十二年之久。

在舅舅家的三层楼上,霍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把这屋子叫做“猫头鹰的巢穴”),拼命读书,想当作家。据说他看完了当地图书馆的每一本书。他姨妹回忆说,他“使自己彻底熟悉了家乡萨勒姆的古老历史,尤其是巫术时代”。他儿子则回忆说父亲“细心阅读了过去岁月记录的每一页——报纸、杂志、年刊、审判记录。新英格兰年鉴是他心爱之物,他从中获取了不少材料”。霍桑爱读的书还有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瓦尔特·司各特的《威弗莱》系列小说,以及其他十八世纪与同时代作家的作品,并从这些作品中学来一手拉丁化词汇与十分刻板的句子结构。

霍桑天性十分羞怯而骄傲——羞怯是因为骄傲。他对自己的优点具有强烈意识,对家族的祖先既尊敬又自豪。由于寄人篱下,由于贫穷,他害怕与人交往遭到拒绝,所以态度越来越保守。在《雪影》的前言中他写道:“我坐在生活的大路旁,像着了魔法。乱树在我周围冒出头来,嫩芽长成细枝,细枝长成小树,直到我没有出路,无法从幽黑深处穿越重重盘根错节。”他从不去教堂,却喜欢礼拜日站在打开的窗前的窗帘后面,观看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去做礼拜。他认为最理想的生活方式就是“做一个‘窥探的保罗①’,在男男女女头顶隐身盘旋,目睹他们的所作所为,探究他们心中所想,从他们的欢乐中借光明,从他们的悲伤中借阴影,不使自己保存任何特殊的情愫”。

①窥探的保罗(PanlPry):喻指爱寻根究底的人。

然而,生活中有谁能彻底置身事外?霍桑隐居的十二年中,除闭门读书,也时常出门旅行。他舅舅驿车行生意红火,因此乘驿车旅行近水楼台。霍桑穿越了整个新英格兰,还去尼亚加拉大瀑布,去新兴城市底特律观光。一路留心倾听车中与旅店中每个人的谈话,观察形形色色的人物,自己却很少开口与人交流。1837年,他写信给好友朗费罗说:“也许由于什么妖术,我被生活的主流抛到一边,再也回不去了……我把自己弄成了囚徒,关进了地牢……现在却找不到放自己出去的钥匙。”

在家乡自我禁闭的漫长岁月成为霍桑作家生涯的一段重要里程。这十二年是他的学徒期,是他读书、观察、思索、创作的实验阶段。当时流行的种种主义、思潮对他都没有多大影响,其他同代的美国作家奔赴欧洲或横贯美国大陆踏勘西部,或乘捕鲸船航行海外,大开眼界大长见识之时,他却独自热衷于探索家乡历史,探索自己内心世界的旅程。正是萨勒姆这十二年,使他的文学天才愈加深化,愈加个性鲜明。

1828年,他以自己的大学时代为题材,写出了小说《范·肖》,自己出资匿名出版,可惜是场失败。1830年,他首次正式在《萨勒姆公报》上发表了一篇故事,其后便接二连三在纽约和波士顿印刷的各种杂志和赠阅品上发表短篇小说。1836年,他为波士顿一家月刊《实用娱乐知识》当编辑,在姊妹帮助下,他包揽了几乎每一期的全部内容。一场大火使这家期刊破产,霍桑失去工作,便动手撰写了一部《彼得·巴利通史》。此书先后发行了上百万册,而当时却只给他带来区区100美元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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