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汤姆倒在椅子上战栗不已的时候,不晓得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王子有病”的消息。这消息,从这个走廊传到那个走廊,从这间房子传到那间房子,霎时间,传遍了王宫。

“殿下疯了。”

“王子疯了。”

宫廷里这里一群、那里一堆,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谈论这件不幸的消息。内侍和宫女们愁容满面,大家都非常担忧,有的人站在那里发呆,不言不语;有的人在那里吞声饮泣。这时,整个的宫廷里,弥漫着一股悲惨愁苦的气氛。

这种悲哀的消息,国王很快就知道了。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国王的内侍叫臣仆们在会议室集合,他很严肃地传布命令:

“关于爱德华王子身体的现状,现在有很多谣言,大家都不可听信这种谣言,也不可谈论这件事情。更须慎重注意,千万不可使这种谣言流传到外边去。凡有违反禁令者,一被查明将处以死刑。”

大家听完圣旨以后,心想必遵守国王旨意。不过,如此看来王子是真的疯了,因为这种事情,如果是谣言的话,用不着颁布圣旨来镇压,大家自然会明白的。因此,王宫内的每一个人,都为王子的健康默祷着。

过了一会儿,从很远的走廊那边传话过来:

“王子殿下来了。”

“王子殿下谒见陛下。”

可怜的汤姆,自从葛莉郡主溜走了以后,他在这三十分钟内受尽了折磨,尝遍了苦头,简直要疯狂了!一些大臣们轮流着前来问候,他趁这机会拼命向他们解释事情的经过,但是不仅没有人听信,而且他越讲得厉害,越使人家觉得他疯狂得厉害,大家都认为“王子疯了”。最后,连御医都做这样的诊断。

现在,有两个内侍,从左右两边扶持着汤姆的两手,御医紧跟在背后。

另外,还有很多侍从和侍童跟在后边,走过长长的走廊,前来谒见国王。汤姆吓得面无人色,简直就像被拖往刑场的死囚一样,全身瘫软。

很多大臣和宫女们,站在沿途的走廊上低头恭送,大家都愁容满面,心事重重。汤姆心里想:

“各位大人,请您们不要对我这样。等一会儿,您们就会明白的。”

走完弯弯曲曲的长廊,汤姆被带进一间华丽的房间里。叽——的一声,房门关起来了。除了扶持着汤姆双手的两个大臣和御医以外,其余的侍从都站在后边,排成一列。

汤姆低着头,吓得胆战心惊。

“哦,爱德华,到这边来。”

汤姆听见这个叫声,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一位很瘦的老人躺在前面的卧榻上,正在叫唤他。老人的头发和胡须完全白了,他的一只脚上,还绑着绷带呢。

老人看到汤姆哆嗦得很厉害,便和颜悦色地说:

“爱德华,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不要让爱你的父亲,担忧着急哟。你为什么这样发抖呢?”

汤姆因为刚才听见他说“父亲”,才晓得这个老人就是国王,立刻就跪在地上叩头,断断续续呜咽着请求道:

“啊,国……国王陛下!请您救我一命吧。”

“……?”

国王闷声不响,好像很惊讶的样于,一直盯着汤姆的脸。然后,他扫视了一下大臣和内恃们,大家都低头不语,谁也不敢抬起头来。国王又看看汤姆的脸,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用非常失望的语气,喃喃地说:

“嗯,这跟大家传说的一样。不,或许比传说的还要糟糕……”

于是,国王用一只手扶着卧榻,撑起一半身子,用更温柔的语气对汤姆说:

“爱德华,来,过来,到我旁边来。你好像生病了!”

内侍们遵照国王眼色的暗示,扶着惶恐的汤姆,把他送到床边。国王伸出一只手来,很温和地托着汤姆的下巴,用非常仁慈的眼光,凝视着汤姆的脸。他仔细地在发了疯的儿子的脸上寻找,是不是还有一点点神志清醒的地方。

“爱德华呀,你认不认得你的父亲呢?不要直打哆嗦,不要慌,没有人会害你的;冷静一下,看着我的脸。……怎么样?你认得我是谁吗?”

汤姆一面发抖,一面结结巴巴地答道:

“是……您,您是,恕我冒昧他说,您是国王陛下。”

国王不禁微笑说:

“嗯,嗯,对了,你神志很清楚。……好,好,用不着担心,不要发抖,安安静静的,跟我好好谈谈。怎么样?你的精神,稍微好点了吧?不要说些怪话来伤我的心,还是像平常一样,讲点有趣的事给我听吧!”

“请,请您听我讲,我绝对不说假话,”汤姆急着向国王解释,“我不是王子,我是一位乞丐的儿子。只因事出意外,才造成这种重大的错误。绝对不是我故意胡闹,做出这样荒谬绝伦的事情来的,是在王宫前面……”

国王摆了摆手,拦阻他不要再说下去:

“我晓得,我晓得,这种事情,不要再提了。哎,你大概是真的病了。爱德华呀!你把心放宽,赶快清醒过来吧!”

最后,汤姆终于感到完全失望了,现在已毫无办法挽回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巧合:自己和王于换了衣服穿;自己的容貌和王子又是一模一样;而且,关于其中的来龙去脉,无论你怎样申辩,怎样解释,大家都不听,只认为你是“发了疯的王子”,现在连国王都信以为真了。不过,汤姆认为这件事情,迟早会真相大白的。一旦揭穿后,自己将是犯了欺君大罪,一定会被砍头的!

这样一想,汤姆又哭哭啼啼地请求国王:

“国王陛下,请救我一命吧。我并不是存心不良,才变成了王于殿下的替身,不久,真正的王子出现了以后,请您不要杀我。国王陛下金口玉言,请说这句话吧。”

国王很悲伤地抚摸着汤姆的脑袋,微笑道:

“杀你?哈哈,谁敢杀你?你放心好了,我不但不准任何人伤害你,而且还要所有的人都敬重你、保护你。”

汤姆听到这些话,高兴得眼泪直往下流,他跪着说:

“敬谢国王陛下这样仁慈的一句话,对于我是多么重要啊。”

汤姆认为,国王刚才说的这番话,大家不会没有听见,所以觉得自己这条性命是可以保全了,这才放了心。

汤姆又请求国王,说:

“国王陛下,我说这句活,也许会受到您的斥责,不过,我确实是一个小叫化子。所以我想请您准许我离开王宫,不知道可不可以?”

“什么?离开王宫?那么,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想回家,回到母亲和姐姐住的地方去。我住在这里,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真不好过。请您准我回家去吧。”

国王沉默不言,很悲伤地摇头叹息。国王的不安和伤心,越来越厉害。

过了一会儿,才很温和地说:

“爱德华呀,不要再想这些古里古怪的事情,让我们来谈谈别的有趣的事情吧。”

汤姆长叹了一口气。国王很想用什么方法,使自己儿子的精神清醒过来,于是试着说道:

“哦,对了,你最近不是在学拉丁文吗?你大概记得很多了吧!是不是?”

“嗯,不过,我只记得一点点……”

汤姆不知不觉地这样的答复。当时,汤姆的心里,想起老牧师安德鲁先生的仁慈容貌。

国王听到这样的答复,微笑道:

“嗯,还记得一点吗?那么,让我来考你一下,试试看!人们把留在记忆中的东西,用笔记下来,免得忘记——这就称为‘备忘录’。在拉丁文里面,‘备忘录’这个单词叫什么?”

汤姆被这么一问,因为刚好他知道这个词,所以马上很自然地答道:

“美墨兰登。”

“哦,对,答对了!”

国王非常高兴,扫视了侍从们一眼,脸上马上现出很得意的表情。侍从们和御医这才抬起头来,大家也都面有喜色。

国王低声地向御医说:

“你看,连那么难学的拉丁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从这点看来,他并不是完全的神志不清。我想,他不过是由于某种原因脑筋受了刺激,神经有点儿失常而已,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你觉得如何?”

御医恭恭敬敬地答道:

“是的,我和陛下的看法一样;我对于王子殿下的病况,也是这样诊断的。”

国王对自己的判断和专家的诊断一样,很是高兴,笑逐颜开他说:

“那么,我们再来考验一下。大家都好好地看着。”

国王又向汤姆问道:

“爱德华呀,这回,我来考考你最得意的法文。在法文里面,勇敢、博爱,这几个单词怎么说?”

大家眼睛都注视着汤姆。汤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因为,他还没有从安德鲁牧师或其他任何人那里学过法文,所以很难为情地答道:

“国王陛下,请您恕罪。关于法文,我一个字都不晓得。”

国王听他这样一说,不免大失所望,本来撑起一半的身体,“砰”的一声,又倒在卧榻上了。御医慌忙跑过去,想去扶持他。国王很生气地阻止道:

“不,不要管我!……我只是觉得失望而已……”

过了一会儿,国王自己又把身体撑了起来,态度突然大变,用很严肃的面貌瞪了大家一眼,宣布道:

“喂,大家听着……爱德华确实有点精神不正常。他的记忆力欠佳,精神也很疲倦;不过,这种病症,不是不能复原的。大概是由于用功过度和运动不够,才引起的。从今天起,再不要拿任何书籍让他阅读,也不要再派什么老师教导他了。要尽量让他做游戏和运动,使他心情愉快,使他的头脑获得休息,好让他早日恢复健康。明白了没有?……喂,你们大家为什么不做声?”

大家诚惶诚恐地急忙敬礼,一齐答道:

“是!知道了,陛下。”

国王瞪着眼睛看着大家,以更大的怒吼声继续宣布道:

“爱德华现在确是精神不正常。不过,就算他疯狂了吧,但他总是我的儿子,不管怎么样,他总归要继承英国的王位。现在,我先向你们这样声明,立刻公告于天下,你们大家明白了吗?”

“还有,关于爱德华害病的消息,任何人绝对不得向外泄漏。如有泄漏,就以扰乱国内和平与秩序论罪,处以斩首重刑!……啊,我口渴了,拿杯水来给我。”

侍童赶快端了一杯水来,国王一口气就喝干了,因为悲伤过度,他的嘴唇还在颤动着,接着又说:

“现在,我再说一遍,就像刚才我所说的:即使爱德华真的疯狂了,比现在还要厉害一百倍,一万倍,他仍然是王子。现在,我以国王的身份,向天下郑重宣告。”

“对了,不如就在明天,赶快举行正式册立爱德华为王子的典礼。为预防万一起见,还是趁诽谤谣言尚未散布开以前,先举行这个典礼。……哈弗特,你马上就开始准备吧!”

国王因为过度失望,非常不高兴,所以就很急躁地命令在一旁的哈弗特伯爵立刻准备典礼。哈弗特伯爵是已故王后的哥哥,是一个地位很高的大臣。

这时,有一个大臣走近宝座,跪着上奏:

“陛下,现在,臣冒读上奏:世代掌管册立王子典礼的司仪长诺福克公爵,现在还禁锢在伦敦塔里,陛下想必还记得。现在要举行这个典礼,应该如何办理?……”

司仪长诺福克公爵实在是被冤枉的,现在,以叛逆罪的嫌疑犯被关在伦敦塔里面。国王亨利八世生性暴躁,容易发脾气,凡是触犯了他的意思的人,都被关进这个可怖的牢狱里。刚才向国王上奏的大臣,是想趁这个机会使诺福克公爵得以侥幸获得赦免,释放出狱。

但国王立即斥责道:

“别多嘴!不准提起那个家伙的污名,来玷污了我的耳朵!就是没有他,照样可以举行册立王子的典礼。明天就判他死刑吧。这种叛徒,还留着他干什么!”

站在一旁的哈弗特伯爵,马上回答:

“陛下,我会立刻遵命办理的。”

这时国王的愤怒才缓和下来,说道:

“嗯,那么,哈弗特,你就赶快任命适当的人来接任司仪长的职务,好筹备册立王子的一切事宜。……爱德华呀,来,过来,到爸爸这边来。哦,你怎么啦?不要这样畏畏缩缩的。来,让爸爸摸一摸你那可爱的头发。”

这时,汤姆想起送往伦敦塔的诺福克公爵为了自己的册立,竟加速了他的处刑,几乎落下泪来,便用悲伤的声音说道:

“仁慈的国王陛下,您对我这样卑贱的人,真是太厚道、太亲切了,我非常感激。恳求陛下,把这种仁德,也赐一点给诺福克公爵吧!”

国王微笑着说:

“嗯,你现在虽然是在生病,你的心地还是那么善良。你真是天生的慈悲心肠。……”

“你们大家听到了没有?爱德华以有病之身,还在替那个诺福克请求饶命!……不过,爱德华呀,你好好听着,那个公爵是个大坏蛋,他想造反,他想谋害你我。所以我要下令把他处死,另外任命忠义的人士接替他的职务。对于这种事情,你用不着关心,让你的父亲来处理一切好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就因为要举行册立王子的典礼而处死他,不是大残忍了吗?既然已经另外派人接替司仪长的职位,也请您饶他一命吧!”

“哦,算了,算了。你若是再去想那个家伙的事,连你的心都会被玷污了。而且,现在你又在病中,是修心养性的时候,不要因这些事而使你烦心。”

回到你的房间去吧!先休息一会儿,以后再谈吧。”

国王又凝视了汤姆的脸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躺了下去。

汤姆拖着沉重的脚步,垂头丧气地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去。自哈弗特伯爵以下,很多内侍、御医和侍童们,都跟随在他后面。

又和先前一样,在走廊各处,听到这种悄声谈话:

“殿下来了。”

“殿下来了。”

这种声音在汤姆听来只觉得可怕。这时他很悲观,他想王子如果老是不出现,他就将永远要被关闭在黄金铸造的囚笼里面,成为王子的替身了!

囚犯的命运,是多么寂寞凄凉啊!既没有亲戚,又没有朋友,没有一个人可以成为真正的说话对象。而且。一天到晚,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侍从在左右跟踪着,简直一点自由都没有。汤姆曾听人家说过,最可怕的地方是那座可怖的伦敦塔,可是若与现在这种不自由的环境相比,汤姆倒宁愿去伦敦塔。

回想从前在垃圾巷的自由生活,时常玩“扮王子游戏”,真是快乐。晚上睡在稻草堆里,每夜做王子的美梦,倒也很快活。如今真正做了王子了,却只有痛苦。只有恐怖,一点乐趣都没有,比笼中鸟还要可怜!

可是,不管怎么样,只好看开点,等候王子回来再说吧。

汤姆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勉强应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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