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乔丹骑着上一天早晨他在雪地里第一次看到的那匹大灰马,他觉得夹在他两腿之间、按在双手之下的这匹马十分有力。他穿着绳底鞋,马镫的皮带短了一点;他肩上挎着手提机枪,衣袋里装满了子弹夹,他坐在马上,在一只空子弹夹里重装子弹,缰绳紧夹在胁下,看着比拉尔跨上绑在那匹鹿斑马马鞍上的行李包,拿它当做一只怪样的坐垫。

看天主面上,把那个玩意儿解下来,普里米蒂伏说。你会摔下来的,马儿也受不了啊。

住口,比拉尔说。我们得用它来过日子。太太,能这样骑马吗?巴勃罗坐在栗色大种马的民防军用马鞍上问她。

跟卖牛奶的人一样,比拉尔对他说。你看怎么走,老伴?一直下山,跨过公路,爬上那远方的山坡,到上面较狭窄的地方穿进树林。

要跨过公路?奥古斯丁用机布鞋的软鞋跟瞄取那硬邦邦的、没有反应的马肚子,在他身旁拨转马头,这匹马是巴勃罗上一晚搞来的那批中间的。

不错,老弟。只有这一条路。巴勃罗说,递给他一根荦马绳。苷里米蒂伏和吉普赛人拿着其余的。

你愿意的话,昧在最后面,英国人。巴勃罗说。我们在高一点的地方胯过公略,不在那机枪的射程内。可我们得分散地走,要赶好多路,然后大家在坡上较狭窄的地方会合。好。罗伯特·乔丹说。

他们在树林中下坡向公路边骑去。罗伯特·乔丹就在玛丽亚的后面。他没法在树林中和她并骑。他用大腿在那匹灰马身上轻柔地擦着,接着把稳了马头,跟大家一起朝山下奔驰而去悄悄地穿过松树之间,一路下山,用大腿的动作给灰马作暗示,就象在乎地上用马刺来暗示那样,你啊,他对玛丽亚说,过公路的时候第二个走。第一个走看来比较危险,其实并不怎么样。第二个走来得安全。敌人总是密切注视着后面的人。可是你——

我会出他们不意地跨过去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在队伍中间的位置最危险。

他望着巴勃罗骑在马上,毛茸茸的困脑袋缩在肩膀上,肩上挎着自动步枪。他望着比拉尔,她光着头,肩膀宽宽的,双脚钩住了行李,两膝比大腿还髙。她回头望了他一眼,摇播头,你赶到比拉尔前面再跨公路,罗伯特·乔丹对玛丽亚说。树林越来越稀琉了,他穿过树木之间见到下面猓色的桕油路,和路对面绿色的山坡。我们到了涵洞的上面,他明白,剛好在公路陡的朗下拐的高地的下方,公路从那里笔直地通到桥头,我们的位置在桥的上方八百码左右。如果揶小坦克开到了桥头,我们仍旧在它的菲亚特机枪射程之内。

玛丽亚。他说。在我们跨公路登上山坡前先赶到比拉尔前面去。

她回头望着他,但不说话,他并不盯着她,只看了她一覼,想弄明白她是否会意。——明白了吗,他问她。她点点头。

赶到前面去,他说。她摇摇头,赶到前面去。

不。她转身摇摇头,对他说。我按照规定的次序赶路。正在这时,巴勃罗猛的把两只马剌扎进那大茱色马,一头冲下最后那段铺着松针的山坡,跨过公路,马蹄铁砰砰作声,火星四进。其他的人跟在他后面,罗伯特·乔丹看到他们穿过公路,蹄声哒哒地爬上那绿色的山坡,听到桥邳边哨起了机枪射击声。接着是一声嘘一轰隆一砰!这一声砰很清脆,爆裂声引起了回响,只见山坡上进起一小股泥土,伴着一阵灰色烟雾。嘘一轰隆一砰!又响了一次,那噱声象发射火箭的声音,山坡上又进起了一股泥土,比第一次远些。

吉普赛人在他前面被阻在路边,隐蔽在最后几株树中间,他望望前面的山坡,然后回头来望罗伯特·乔丹。

往前冲,拉斐尔,罗伯特·乔丹说。快跑,伙计!吉普赛人抓着牵马绳,那匹驮马在他背后用脑袋把绳子细得紧紧的。

放开驮马,快跑。罗伯特·乔丹说。他看到吉普赛人抓着牵马绳的手伸在身后,越伸越高,似乎要不知多少时间才能松手似的,伺时用脚跟朝他坐骑肚子上一扎,那绳子绷紧了,接着掉下地去,他就穿过了公路。当吉普赛人穿过那坚硬的黑色公路时,罗伯特·乔丹用膝盖抵着那匹返身向他撞来的受惊的驮马,他听到吉普赛人骓上坡时马蹄的得得声。

嗖嗖嗖——轰隆!炮弹顺着低乎的弹道飞来,他看到吉普赛人面前的地上进起一小股灰黑色的泥土,吉普赛人象头奔跑着的公猪般躲闪。他望着吉普赛人奔驰,这时慢悝地登上那绿色的长坡,炮弹掉在他身前身后,他跑到一层山岩下面,和其他人会合在一起了。

我没法带上这匹该死的驮马,罗伯特·乔丹想。然而,我巴不得让这婊子养的待在我的右边。我要让它挡在我和他们正在使的那门四十七毫米口径小炮的中间。天哪,我无论如何要把它带到那边山坡上去。

他拍马跑到驮马跟前,一把抓住了马勒,然后拉着邇绳,在树林里向公路上段的方向骑了五十码,那驮马在他身后一路小跑。到了树林边,他顺着公路望那辆卡车后面的桥。他看到敌人出现在桥上,桥后公路上一片交通堵塞的样子。罗伯特·乔丹朝四下望望,终于见到了他要找的,就伸手从松树上折下一根枯枝。他放开马勒,把驮马慢慢地赶到朝公路下斜的山坡上,接着用树枝狠抽马屁股。跑呀,你这个婊子养的。他说。驮马穿过公路,跑上山坡的时候,他把枯技扔了过去。树枝打中了马,那马快跑起来了。

罗伯特·乔丹朝公路上段又骑了三十码,再往前去略边的山坡太陡了。那门炮还在射击,发出火箭觖的嘘嘘声,接着轰隆、砰,进起了泥土。跑呀,你这个法西斯的大灰杂种,罗伯特·乔丹对自己的马说,逼它从斜坡上直冲下去。他到了媒天的公路上,马蹄踩在非常坚硬的路面上,使他的肩膀、脖子和牙齿都感到震动。他跑上平坦的坡地,马蹄在地面上镫踩、扣击、伸展、腾跃、疾走。他隔着山坡俯视那座桥,在新的角度下呈现出一幅他从未见过的图景,桥的镅面展现在眼前,不畀是从一躲望去的样矛,中央是断口,背后的公路上是那辆小坦鬼,小坦克后面有一辆大坦克,坦克上的炮这时象镜子般倏辟巧出明亮的金光,刺耳的炮声划破了天空,简直就象打在那伸在一审前的灰马脖子上面。山坡上腾的进起一股泥土,他急忙转过头来。他前面的驮马远远地跑在右面,步子慢下来了。罗伯特·乔丹疾驰着,头镦微转向那桥,看到一列卡车停在拐角的后面,由于他正在向高处骑行,那里的情景显得清清楚楚,他看到耀眼的黄光带来了紧接着的嗖嗖声和轰隆声,炮弹打得太近,没有击中目标,但他听到迸起泥土的地方飞出弹片的声音。

他看到他们全在前面树林边注视着他,就说。快跑呀,马儿。他感到这匹大马的胸脯由于山坡越来越陡而大起大伏,看到面前伸展着的灰脖子和一双灰耳朵,就伸手拍拍那汗湿的灰脖子,回过头来望桥,看见一辆笨重、低矮、漆成土黄色的坦克在公路上倏的发出道闪光,接着他并没有听到嗖嗖声,只听得象锅炉炸裂似的砰的一声带有辛辣火药味的爆炸声,就被压在灰马身体下面,灰马踢着腿儿,他呢,竭力想从重压下脱出身来。

他能够动弹。他能够向右边挪动。然而当他向右边挪动的时候,左腿却依旧完全压在马身下,动弹不得。仿佛左腿上多了一个关节,不是股关节,而是另一个横向的铰链般的东西。他这才明白是什么回事,就在这时,灰马用膝盖抵着地面爬起身来,罗伯特·乔丹赶忙把右腿一甩,蹰掉马镫,从马鞍上浪下来,搁在地上,伸出双手去祺乎摊在地上的左腿,摸到了锋利的折脊和紧贴在上面的肉。

他在马肚子下面,他看到马的肋骨起伏着。拖坐着的地方,草是绿茵茵的,草间还开着野花,他相頃,山坡下的公路、桥、河谷和对面的公路,看到了那辆坦克,等待,来一道闪光。闪光差不多立刻出现了,这次又没有嗖嗖声,就在这拌着烈性炸药气妹的爆炸之中,土块四溅,弹片呼呼飞射;他看到妹夫灰马静悄悄拖在他身旁坐下来,仿佛是马戏团里的马接表演。他再望望坐在那儿的马,听见它在垂死呻吟。

接着苷里米蒂伏和奥古斯丁架起他的胳臂,把他拖上最后一段山坡,那条断了骨头的腿一路随着坡地的起伏而上下摆动。有一次,一枚炮弹紧挨着他们的头顶嗖地一声飞过去,他们丢下了他,卧倒在地,但只有泥土撒在他们身上,弹片嘘嘘地飞到了别处,他们就又把他扶起来。于是他们把他拖上山去,隐蔽在拴马的树林中一条长沟里,玛丽亚、比拉尔和巴勃罗站在他身旁,低头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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