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把卡车上的挡风玻璃打碎,吉普赛人快活地说。不。车子已经开不动啦。罗伯特·乔丹说。等公路上有什么车辆开来再打枪。等它开到涵洞对面才开始打枪。想法打中司机。这也是你们大家的目标。他对和普里米蒂伏一起下山坡的比拉尔说。你这儿的位置很妙,瞧那峭壁掩护了你侧面,有多好?

跟奥古斯丁一起去干你自己的事吧,比拉尔说,别发表演讲啦。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叫普里米蒂伏再过去一些,守在那儿上面,罗伯特·乔丹说。那儿。懂吗,伙计?山坡的这一边。

别管我了,比拉尔说,你走吧,英国人,你和你的面面俱到,这儿没问娌。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飞机声。

玛丽亚踉那几匹马一起待了好久,可是它们并不能使她感到宽慰,她也不能使马感到宽慰。她在树林里待着的地方望不到公路,也望不到桥。以前,马匹圈在营地下面的树秫里时,她常常哏点东西给那匹白脸茱色大种马吃,使它很听话,因此在枪声初起的时候,她就用手臂搂着它的脖子。但这时她神经紧张,使这匹马也紧张起来,它听到了枪响和炸弹声,猛的把头一晃,鼻孔张大了。玛丽亚没法镇静下来,她来回走动着,轻轻拍着马儿,安抚着它们,结果使它们反而更紧张、更激动。

她试图设想正在进行的射击并不可怕,这不过是巴勃罗和新来的那些人在下面,比拉尔和其他人在上面开的枪,自己不用担心,也不必惊慌失措,必须相信罗伯托。但是她做不到这点,于是桥上方和桥下方的枪声,象远方的暴风雨般从远处山口传来的战斗声,中间夹杂着一阵阵干巴巴的砰砰声和时起时伏的炸弹爆炸声,就可怕得使她差一点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她听到下面远远的山坡上传来比拉尔的大嗓门,朝她骂了通粗话,她听不淸什么,就想,唉,天主啊,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他正在危急关头,不要这样骂他呀。不要得罪任何人,不要冒无谓的险。别惹人恼火呀。

接着她迅速而不知不觉地为罗伯托祷告起来,躭象她在学校里那样,尽量快地念祷文,用左手手指记着数,反复地把那两段祷文念了好几十遍。接着那座桥爆炸了,有匹马一听到这轰隆一声,就竖起身体,脑袋猛地一扭,啦的挣断了嫿绳,一涠烟地跑进树林。玛丽亚好不容易抓住它牵回来——它浑身发抖,胸脯被汗水弄得发了黑,马鞍搭拉着。她从树林里回来的时候,听到下面在打枪,就想,我再也受不了啦。我不明真相,再也活不下去啦。我喘不过气来,嘴里干得要命。我害怕,我一无办法,我把马儿吓了,只因为这一匹在树上把鞍子撞了下来,脚钩住了马镫,才侥幸地被我抓住了,现在要我上鞍,天主啊,叫我怎么办?

我受不了啦。我一心一意只求他平安无事,我的整个身心全在桥上。共和国是一回事,而我们必须打胜仗又是一回事。但是,亲爱的圣母啊,只要您使他从桥上平安归来,您叫我干什么都行。因为我的心不在这儿。我根本不独立存在。我的心只跟他在一起。求求您为了我保佑他,这样我才能存在,今后我才能为您效劳,而他是不会在乎的。这样做也并不违反共和国。啊,请宽恕我,我心乱如麻。现在我的心太烦乱了,但是如果您保佑他,什么好事我都干。他怎么吩咐,您怎么吩咐,我都照办。有了您们两位,我什么都做。可现在这样不明真相,我受不了。

接着她缚好马儿,上了马鞍,展平马毯,收紧肚带,这时她听到下面树林里传来声如洪钟的叫声。玛丽亚!玛丽亚!你的英国人平安无事。你听到吗?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玛丽亚双手捧住马鞍,把短发的头紧貼在上面,哭了。她听到那声如洪钟的嗓子又喊了一声,从马鞍上转过头来,哽咽着喊道:听到了,谢谢你!接着又哽咽着说谢谢你!多谢多谢。

一听到飞机声,大家都拾起头来,只见飞机跟光闪闪地在高空中从塞哥维亚的方向飞来,隆隆声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声响。这些飞机,比拉尔说。雪上加霜,又来了这些飞机!罗伯特·乔丹望着飞机,伸出一条手臂挽着她的肩膀。不,大娘。他说。这些飞机不是来炸我们的。它们没时间来对付我们。你平静些。

我恨这些飞机。

我也恨。可现在我得到奥古斯丁那儿去了。他穿过山坡上的松林,绕着圉子走,这时飞机的隆隆声响个不停,而在破桥对面的公路上,公路拐弯处那一带晌着一挺重机枪断断续续的砰砰声。

罗伯特·乔丹来到下面奥古斯丁身边,他正伏在一丛小松树后,面前架着自动步枪,这时飞机始终不断地飞来。

下面情况怎么样?奥古斯丁说。巴勃罗在千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桥已经炸掉了?也许他没法脱身。那我们撤走吧,让他见鬼去。

他有办法的话,现在该来了,罗伯特·乔丹说。我们现在该见到他了。

我没听到他的动静,奥古斯丁说。有五分钟没听到了。不。在那儿!听,他在那儿。正是他。

这时爆发了那支骑兵用的自动步枪啪啪啪的射击声,接着又是一阵,再是一阵。

正是那个杂种,罗伯特·乔丹说办他望望更多的飞机在那蔚蓝无云的髙空中飞来,遒望奥古斯丁仰望飞机的脸。接者他低头望那破桥,望着对面那段仍然空无一人的公路。他咳了一声,唾了一口,傾听着那重机枪在公路拐弯处的下面又砰砰地响了。听起来枪声仍在原来的地方,这是什么枪声?奥古斯丁问。这悬什么莫名其妙的枪声?

我还没炸桥这抢声就一直在咱,罗伯特·乔丹说。他这时俯视着那座桥,看见流水穿过被炸毁的桥的缺口,那儿桥的中段已沉落下去,弯弯的象条钢围裙。他听到飞过去的第一批飞机开始在山口上空投弹,而更多的飞机还在飞来。飞机的马达声响彻髙空,他抬头望到一架一,点大的驱逐机高高地在其他飞机的上空盘旋。

我看前天早晨那些飞机没有越过火线,普里米蒂伏说。它们准是向西拐去了就飞回来的。要是他们见到了这些飞机,就不会发动进攻了。

这些飞机大多数是新的,罗佑特,乔丹说一他有一种感觉,情况开始是正常的,尔后却带来了不少巨大的、大得不相称的特大反应。就象你扔了块石子,激起了一片涟漪,这涟漪象浪潮般咆哮着,排山倒海似地反冲回来。或者就象你大喊一声,引来阵阵雷鸣般的回声,震耳欲聋。或者就象你打了一个人,他倒下去了,而你只见漤山遒野的其他的人全副武装地站起来了。他高兴的是并不和戈尔兹一起在上面的山口。

他伏在奥古斯丁身边,望着飞机飞过,留神倾听身后有没有响起枪声,注视着面前的公路,他知道路上会出现一些动静,但不知道会是什么,这时他仍然为自已没在桥边被炸死而感到惊讶。他原来深信必然会被炸死,所以现在这一切显得不真实了。他对自己说,别神思恍惚啦。摆脱这种想法。今天要干的亊情很多很多。然而这想法还是缠住了他,因此他清楚地感到这一切如同梦境。

你吸进的硝烟太多了,他对自己说。但是他知道原因不在这儿。他确实感到,在这绝对的现实环境中一切是那么不真实。他俯视那座桥,接着回过头来望望躺在公路上的那个哨兵,望望安塞尔莫躺着的地方,望望霏在山坡上的费尔南多,再回头顺着这平坦的掲色公路望去,直望到那辆开不动的卡车,可是一切仍然显得不真实。

你还是马上甩掉这一套吧。他对自己说。你象只斗鸡场上的公鸡,谁也不知道你受了伤,外面也看不出,但是伤势已使它快死了。

别扯淡啦,他对自己说。一句话,你有点儿头脑发晕,一句话,完成了任务,你松劲了。宽心些吧。

这时奥古斯丁一把抓住他的臂膀,指点着,于是他向河谷对面望去,看到了巴勃罗。

他们看到他绕过公路拐角奔过来。他们看到他在那块把公路下段遮住的陡峭的山岩旁站住了,靠在石壁上向身后的公路方向打枪。罗伯特·乔丹看到矮胖粗壮的巴勃罗,帽子丢了,靠在石壁上打着那支骑兵用的自动步抢,他看到一个个铜弹壳喷泉似地跳出来,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亮。他们看到巴勃罗蹲下来又打了一梭子。接着这个罗圈腿的矮个子头也不回地拔脚飞跑,低着头向桥直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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