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使人口渴得慌。拿酒袋的人对我说。怎么,我说。你杀过人吗?

咱们杀了四个啦,他神气地说。民防军不算在里面。你杀了一个民防军,是真的吗,比拉尔?

不是,我说。我跟别人一样,墙倒时,朝烟尘里开枪。就是这么回事。

你那支手枪是从哪儿搞来的,比拉尔?巴勃罗给的。他杀了民防军,把手枪给了我。他就用这支枪杀掉民防军的?正是,我说。之后他就武装了我。我看看行吗,比拉尔?让我拿一拿枪,行吗?干吗不行,伙计,我说着从束腰绳里拔出枪递给他。不过,我在纳闷为什么没人出来了,就在这时,堂·吉列尔莫马,出来了。偏偏是他。那些连枷啦,牧羊棍啦,木草叉啦,都是从他的铺子里拿来的。堂·吉列尔莫是个法西斯分子,除此之外,人们对他没有什么芥蒂。

不锥,他付给制连枷的工人的钱不多,不过,他卖出来收费也不髙。如果不想问他买连枷,只要付木头和皮革的价钱定做也行。他说话很粗鲁,肯定是个法西斯分子,还是他们俱乐部里的成员。中午和傍晚,他总是坐在俱乐部的藤椅上看《辩论报》,一面叫人擦皮鞋,一面喝苦艾酒和矿泉水,吃炒杏仁、虾干和躲鱼。人们可不会因为这点而要他死的,我敢说,要不是堂·里卡多蒙塔尔沃的骂街和堂·福斯蒂诺的丢人相,使人们感情激动,因而喝醉了酒,准会有人叫,让这个堂·吉列尔莫太太平平地走吧。我们手里的连枷还是他的。放他走吧。

因为这小镇上的人是心地善良的,虽然也能变得凶狠,他们生来有正义感,主张公道。可是凶狠已经进入这两排人的心里,加上陶醉,或者刚起头的陶醉感,人们的心情已不象堂、贝尼托走出来时那样了。我不知道别的国家怎样。我比谁都喜欢酒醉的乐趣,不过在西班牙,由别的东西,而不是酒引起的陶醉是十分糟糕的,人们会干出在一般情况下不会干的事情。你的国家里不是这样吗,英国人?

也是这样的,罗伯特·乔丹说。我七岁的时候,跟母亲到俄亥俄州去参加一次婚礼,在拿花的一对男女小傧相中我是那个男小孩一。

你当过小滨相?玛丽亚问。真好!在那个城里有个黑人被吊在灯柱上,后来被火活活烧死。灯柱上是一盏弧光灯。点灯时把弧光灯从灯柱上放低到人行道上。这黑人先被人用那吊弧光灯的滑车吊了上去,可是滑车断了。

一个黑人,玛丽亚说。真野蛮!这些人是不是喝醉了?比拉尔问。他们是不是醉得太厉害以至要烧死一个黑人?

我不知道,罗伯特·乔丹说。因为我只是在屋里从窗帘下面望出去时看到的,那植房屋就在弧光灯拄的拐角上。当时街上人山人海,他们第二次把黑人吊上去的时候,你那时才七岁,又在屋里,你猓能知道他们醉不醉,比拉尔说。

我刚才讲到,他们第二次把黑人吊上去,那时侯,我母亲把我从窗口拉开了,所以没看下去,罗伯特·乔丹说。反正后来我有过类似的经历,说明人们给冲昏了头脑在我的国家里也是这样的。这种事是残忍而野蛮的。

你才七岁,年纪太小,玛丽亚说。你太小,不懂这些事。我只在马戏团里看到过黑人。除非摩尔人也可算是黑人。

有的是,有的不是,比拉尔说。我可以给你们讲讲摩尔人,你不及我清楚,玛丽亚说。可不,你不及我清楚。别谈这些了,比拉尔说,这些事听了不舒服。我们刚才讲到哪儿啦?

讲到那两排人醉了,罗伯特·乔丹说。讲下去吧。说他们醉是不公平的,比拉尔说。因为他们离喝醉还远着呢。不过他们的心情已经起了变化。那时,堂·吉列尔寞走出来了,站得笔直,他目光近视,头发灰白,中等身栻,身上的衬衫有硬领扣子,但没有硬领,他站在那里,在自己身上划了一个十字,眼睹望着前面,不过他不戴眼镜什么也看不清,但还是平静地步步往前走,他那副模样能叫人怜悯。可是有人在队伍里叫道,过来吧,堂·吉列尔莫。到这里来吧,堂·吉列尔莫。朝这边来吧。我们这里都有你铺子里的货色。

他们刚才把堂·福斯蒂诺揶揄得够呛,所以没有想到堂·吉列尔莫是不一样的。假使要弄死堂·吉列尔莫的话,应该让他马上就死,不要伤他的面子。

堂·吉列尔莫。另一个叫道,要我们派人到府上去拿眼镜吗。

堂·吉列尔莫家不是大户人家,因此他不很富裕,只得开一家木制农具铺子,挣几个钱,当上法西斯分子无非是想可以谄上欺下,并且为自己的心灵找些安慰。他当法西斯分子迅有一层原因,那是为,讨好他老婆,因为他老婆对法西斯有宗教般的虔诚感情。他住在一套公寓里,就在这。场上过去三家门面的地方。堂·吉列尔莫站在那里,眯起一双近视眼望着那两排人,他知道不得不在这两排人中间穿过去,这时,有个女人在他住的公寓蹊台上大声尖叫。她在露台上可以望到他,她就是他的老婆。吉列尔莫,她喊道。吉列尔莫。等等,我要跟你一起去。

堂·吉列尔莫朝喊声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他看不到她。他想说几句话,可是说不出声。于是他朝他老婆叫喊的方向挥挥手,开始走进两排人中间。

吉列尔莫她喊道。吉列尔莫!吉列尔莫呀她两手抓住露台上的栏杆,身体前后摇晃。吉列尔莫堂·吉列尔莫又朝喊声方向挥挥手,抬起头走进两排人中间,你没法知道他的心情,只能从他的脸色看出一二。

队伍里有个醉汉学他老婆的尖叫声喊了一声吉列尔莫!堂·吉列尔莫这时脸上淌着眼泪,不顼死活地向那人冲去,那人对准他脸上就是一连枷,这一下份量很重,把堂·吉列尔奠打得坐在地上。他坐在地上哭了,倒不是因为害怕。醉汉们打他,还有一个甚至眺上去,骑在他肩上,用酒瓶砸他。随后,不少人离开了队伍,顶替他们的是那些原来在镇公所窗外胡闹和说下流话的醉汉。

看到巴勃罗打死民防军,我很澉动,比拉尔说。那件事面然很不光彩,可是我认为如果非这么干不可,也只能这样干,至少不好算残忍,只不过是杀生而已。这些年来大家都懂得,杀生是不光彩的事,不过为了胜利,为了保住共和国,也不得不这么干。

当场被堵住、人们排成队伍的时候,我很佩服巴勃罗的这个主意,并且也理解,尽管我认为有点异想天开,我觉得如果这一切是非千不可的,就得干得体面些,别叫人难受。当然,如果法西斯分子由百姓来处决,最好人人动手;我希望跟大家一起承担良心责备,正象我希望等这个镇子归我们的时候跟大家一起分享胜利果实。可是,堂·吉列尔莫被杀之后,我觉得害臊、难受,再加上队伍里面来了醉汉和二流子,有些人又因为看到堂·吉列尔莫的情况,离开了队伍表示抗议,我希望自己也和那两排人完全脱离关系,便穿过。场,在一棵大树荫下的长凳上坐下。队伍里有两个农民,一边说话,一边走来,其中一个叫我。比拉尔,你怎么啦?

没什么,伙计,我对他说。肯定有事,他说。说吧。出了什么事。我看我巳经受够了,我对他说。我们也一样,他说,他们俩一起在长凳上坐下。其中一个拿着一个皮酒袋,把它递给了我。

你湫漱口他说,另一个继续他们俩刚才的谈话,说最糟的是,这会给我们带来厄运。谁也没法保证,象那样把堂·吉列尔莫整死,不会给我们带来厄运,另一个接着埤,我不栢信非把他们统统弄死不可,即使非弄死不可,也该让他们死得象个样,别作弄他们。

作弄堂·福斯蒂诺还情有可原另个说。他本来就油腔滑调,不是正经人。可是作弄堂·吉列尔莫这样的正经人,真正不公道。我受够了我对他说,这是实在话,因为我真感到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头上出冷汗,胃里折腾,好象吃了不新鲜的海货。

那没关系,这个农民说。我们别再参加在内了。不过我不知道别地方的情形怎么样。

他们还没接好电话线,我说。这是疏忽,得补救,正是他说。咱们不如把力气花在加强这个镇子的防守上面,别这么拖泥带水而残暴地大批杀人。

我去跟巴勃罗讲。我对他们说。我从长凳上站起来,向通镇公所大门的回廊走去。从门口排到。场上的队伍已经变得弯弯曲曲,乱糟糟的,很多人已经醉得厉害。有两个人栽倒了,仰夭躺在。场中央,还把酒瓶传来递去。一个呷了口酒,躺在地上发疯似地朝天髙喊。无政府万岁!他脖子上围着一条红黑两色的领巾。另一个大叫。自由万岁两只脚在空中乱踢,接着又吼了声自由万岁,他也有一条红黑两色的领巾,他一只手挥舞领巾,另一只手摇着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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