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想找到今天我们真正的敌人,那么,唯心主义即是。如果我们想找到今天我们的敌人的化身,那么,人的存在即是。如果我们想找到驱动这个机械的小小的化身的水蒸汽在哪里,那么,人类之爱和公众利益即是。
当然可能还存在着与我们的有别的理想,还存在着另一种人的存在的形态,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水蒸汽。我们无法了解拉美西斯二世①具有什么人的存在,我们对建成金字塔的究竟是哪一种水蒸汽也不了解。我想,形成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大约是以上两者对地球的表面来说其所承受的重荷都过分沉重了吧。
①古埃及国王,公元前1304—1237年在位,当时是古埃及帝国的鼎盛时期。
人类之爱会同个人之爱一样真实和温暖么?这是胡说八道。这是我们的温暖的白昼的月光,这是一种令人感到可憎的反射现象。人的存在和一个单个的人的存在是一回事么?我们知道,人的存在只不过是一种假面具。那么,唯心主义和创造是同样的?这也是胡说。唯心主义并不比由过去那些具有大设计师心灵的人为设计出精妙无比的人类机器而拟订的计划有更多的意义。给上帝一只圆规,请他把这些设计量度一番并拟订出来吧。这是多么令人无法忍受的胡说!这样说就好象创造可以根据一只圆规产生似的。还是卡美尔说的话好:人是生了叉的小红胡萝卜。这样比说人是一只圆规可以干成的事较为确切一些的。
你可以以两种方式来获取生命。一种是万物自上而下由心灵产生;一种是自内而外源于创造的本质,既有脱落也会开花结果。生命可以是由一个在太空漫游的心灵,也就由上帝、万物之本或超灵制造,这个伟大的心灵在那里用一只圆规比比划划并使万物以至情感和自我意识的抒发也可以度量;但也可以是源于创造,而创造又是来自永远不可理解的有生命的东西——男人、女人、动物、植物的本质。只有真正有生命的本质的本身才是创造力的真实存在。一旦你对此加以抽象,一旦你对一般加以概括或作出假定,那你就会与创造的真实相脱离,就会进入静止的固定性状态,就会进入机械论和唯物论的王国。
现在就让我们来把盐撒在“有诱惑力的人的存在”这样一只狡猾的老鸟儿的尾巴上吧①。它根本不是一只鸟。这是一条具有自我意识的、妄自尊大的、周身都是羽毛的蛇;而盐,对蛇却大有好处。正是这条蛇吃光了我们的鲜花。我们再也不能因为它身上有羽毛被它欺骗了。我们得把它巧妙地抓起来。
①这里是有意按字面译。意为诱捕“有诱惑力的人的存在”。
在我们的民主中并没有诸多人的存在的存在。也没有这样那样的理想。只要还有一些人的存在要跑来叫卖它们漂亮的各种理想,我们就应当把它们的苹果车打翻并为此而准备停当。听我说,一个人的自身就是为这个自身而订的一条法则,但这法则并非为他自己而订,对此,你可要注意啊。当一个人在谈他自己的时候,他所谈的其实就是关于他自己的观点,就是关于他自己的理想中的自己,就是关于由他自己头脑所臆想出来的小小的小人儿。一个人只要意识到他自身,那他就是在用他自己的人的存在在做交易了。
你不可能就有生命的自我炮制出一种观念,所以有生命的自我永远也不会变成一种假想中的东西。为此,我们应当对上苍表示感激。有生命的自我是一种不可理解的、无法研究清楚的、生气勃勃的本质,它象生命要往外迸发一样要使我们一如树木分枝似地向外发展。它不是精神。精神仅仅是我们内心存在着的一种意识,它是从我们生命存在中提取出来的一种精华,它恰似酒精就是酒的精神,这种精神是从有生命的葡萄提取出来的物质性的精华。有生命的自我并不是精神。你不可能对它作任何假设。东西既在这儿,试问你怎么能作出假设呢?月亮可以在天上想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见,说它在假设太阳的存在。一个死死抓住妈妈裙子的小孩也可能会在一次漫长的谈话中开始假设他母亲的存在以证实他自身的存在。两千年来人类一直在瞎忙乎的就是干这种事。这真是荒唐已极!
自我的本质就在这里。你并不需要弄清究竟,这正象树叶想弄清太阳究竟是什么东西一样是并无意义的。你大可不必想使之臻于理想的境界,因为你如果这样干那你就无异于在你的尾巴,也就是在一条一个自我和一种人的存在的漂亮的长了羽毛的蛇的身上去粘上羽毛。你不必把我的自我在你的同胞们面前卖弄,如果你这样干,你的同胞就会把食盐撒在你的尾巴上的①。你也别再想拯救你的同胞的有生命的灵魂。千万别这样做吧。难道你会认为你就是这样一个全能的上帝似的天堂里的鸟儿,所以为了你的同胞你竟有本事在你自己可爱的家麻雀的翅膀上生长出你的同胞的鹅毛管来么?每一只鸟儿都只能生长出它自己的羽毛,你可并不是全能的渡渡鸟,你可不能把旁的鸟儿的翅膀弄来使自己长出非自己的羽毛,你有你自己的。
①这里也完全是有意按字面译,其解如前。
◎四、个人主义
惠特曼的民主所讲的显然不仅仅涉及政治或政府制度,甚至也不仅仅涉及社会制度。他是想构想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建立起一种新的价值。这是一场斗争,其目的,是使人类从僵死的、武断专横的各种理想的统治下解放出来,进入自由的、自发性的状态。
是的,结成一体的理想,将整个人类都联合成一个无差别的整体,这些想法都应当抛弃。惠特曼在民主这个问题上的最大愿望是每一个人都能不可取代的是他自己,他应当浑然天成,他应当独自存在,他不应当降低到仅仅是一个字眼,降低到仅仅是任何一个总体的一个单位的水平上。
我们应当把一种理想同一种愿望区分开来。愿望是由内在,由不可知的、本能的自我灵魂产生的。但理想则是从上面,从理智出发硬加上去的,这是一种带有固定性和专断性的东西,这与机械的控制很类似。重大的课题就在于学会如何打破一切带固定性的各种理想,在于学会如何让灵魂自身强烈的欲望能够直接地、自发地进入意识。但是,要学会解决这一课题,在时间上会经历无法计算的漫长岁月的。
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存在是以从核心的奥秘走向无法界定的存在状态这样一种不可预测的结果为依归。我们这样说会让人听起觉得其本身未免抽象。但这并不抽象。这样说根本不抽象。核心奥秘并非是一种对抽象所作的概括。这是每一个人根本的、固有的灵魂或者说本质,它存在于人的内心深处。存在状况也并不神秘,它与鬼神毫无关系。情况与之恰恰相反。这是站在我们面前的真真实实的人。有一个真真实实的人站在我们面前这一事实其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思议但却实体化了的奥秘,它不可译。但任何一种具有重大意义的社会生活的设计都应当根据这一事实制定出来。这是具有他性的事实啊。
每一个人的本性都具有独自性,不可变换性和独一无二性。这是人类本性首要的真实。既然每一个人都独一无二,所以无从比较。无可怀疑,这是创造的唯一泉源,它无法由人来同另一个人的本性和另一种泉源来作比较。这是因为:在其根本的或者说具有创造性的真实中,它是永远也不可能为任何另一个自我所包括的。
有生命的本质只有一个目标,这就是使自身臻于充实的境界,这一如一棵树要满树开花,这一如鸟儿要达到春天的美,这一如猛虎要全身光泽。
但是,象这样去臻于完美和臻于出自天然的完满存在状态是最困难的一件事。人类的本性总是在自发的创造与机械的、物质性的行为之间处于平衡状态。出自本能的存在不服从任何法则。但是,机械的、物质的外在存在状态却是受到机械的、物质世界所有法则的制约的。在物质世界的范围里,人类几乎要发挥他本性的一半。他的出自本能的本性只不过是处于领先地位而已。
一个人想返璞归真或实现自我所能依靠的只能是他的欲望与冲动。但是,欲望和冲动都有陷入机械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动运行状态的倾向,这也就是说,这两者都会从本能的真实往下往没有生命的、物质性的真实坠落。我们所受的教育都应当是有助于让我们不至于朝这样的方向坠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