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小松树靠近顶部有许许多多光秃秃的地方,这些地方的树皮被一头头豪猪啃掉,露出了松树白色的内部组织。有些松树已经从顶部开始,正在走向死亡了。
人人都说这些豪猪应该除掉。印第安人、墨西哥人和美国人,他们简直是众口一辞。
一个月以前,恰逢月圆,在皎洁的月色下,我踏过浅浅的、干燥的牧草地前往林间长长的空旷地带,那时候,一头大豪猪正摇摇摆摆从我的眼前往树林和黑暗走去。当时它全身的毛发和豪刺都是竖起来的,于是,在月色下,在它行走的时候,就有如有一个高高的、摇动着的、被月色照亮的晕轮呈弓状覆盖在它的背上。这种情况看起来相当可怖,就好象这个动物是一个魔鬼,就好象它在把它自身发出的光向天空在放射着似的。
它非常缓慢,一摇一摆地往前走,白色的、钉子似的匙状尾位置在它背上熊一样的一大堆肥肉的后面,好象在给它掌舵,就那么平伸着。它行动象甲虫一样迟缓而难看,看了有些令人感到恶心。我尾随在它的后面,往树林深处的黑暗走去,它蹲在那里象一只巨大的虱子。它开始挨挨擦擦地爬一棵松树的树干。它非常象一只虱子或臭虫,但身上披有光环,在那里拼搏着呢。
我站在附近进行观察,对这个东西出现在我的眼前心里很不高兴。把这一类的东西干掉是我的义务。但是,干掉它在我心中引起的不快大于我对它的不愉快情绪。所以我就看着它在那里爬呀爬的吧。
它也在那里观察着我。等到它爬到将近一个人的高度那么高的时候,它全身的毛发和豪刺有如在它的身上形成一道光环似地直竖,但它迟疑,又慢慢地滑下来。很显然,当时它已经得出结论,这结论或许是认为我不会对它构成伤害,但也可能是因为我只消用一根竿子就可以打翻它,所以认为再往上爬是危险的吧。于是,它又用它那又矮又胖的身子往下溜回原位,然后又带着它那根白色的、钉子似的、呈匙状的尾巴,以同样兽性十足和迟缓的动作,一摇一摆地离去。它的大小相当于一头中等大小的猪不过,它也许更象一头熊那么大小吧。
我没有管它。它令人生厌。在一定的程度上,它使月色下的落基山变得肮脏。一切带有兽性的东西都带有一定的肮脏属性,都会令人感到有些恶心。但是,去拾一根松枝来赶它,打它,干掉它,这却似乎更加肮脏吧。
几天以后,在一个炎热的、似乎什么都停了摆的早晨,松树都暗自以极度的肯定性长出了松针,但我的心情却并不舒畅,因为黑眼睛的苏珊,也就是那头奶牛在树林中失踪,我得骑马去把它找到,它直到那个时候还没有挤奶,可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呀。正在这个时候,太太突然间从太阳光下进屋,她对我说,“我简直吓得快要休克!有两条奇怪的狗,有一条在鼻子的周围尽是可怕的颔毛。”
她简直被吓坏了,很象一个孩子看见了什么不合自然规律的东西似的。
“颔毛!可能是豪猪的豪刺!那条狗大约追逐过豪猪吧。”
“啊!”她舒了一口气。“这样说倒很象。这样说非常象!”——继而她说话的腔调有了变化:“这个东西真可怜。豪猪会使它遭殃的吧?”
“我想会。可我简直弄不清,这条狗是什么时候来的?”
“夜里我倒听见过狗叫。”
“你听见狗叫?当时你为什么不说?我得弄清楚苏珊是不是藏了起来——”
农场孤零零的,夜里除了夜间数不清的响声(你是难以判断这些响声是来自何方的)真可谓万籁俱寂;那是来自天空,来自大地深处和远方的响声。
我走到户外、田间,在炙人的烈日下,有两条狗。其中的一条其毛色为黑白相间;另一条个头儿很大,周身毛茸茸的,沙色,长得很漂亮,是大牧羊犬那样一种类型。这条狗的口边真的有一圈相当可怕的、类似某种生长物的白色的刺,这满满的一圈刺,很象一圈违反自然规律的颔毛啊。
我跨过栅栏,毛色黑白相间的那条狗马上逸去。但红狗却呜咽、迟疑,走向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砖堆。这条狗很肥,身体情况良好。我想,它大约是山区林间的牧羊犬吧。
它等在那里,让我走近它的身边,又是摇尾,又是呜咽,又是垂头,又是跳跃。它再也不敢用它的脚爪擦它的鼻子,它伤得很重。我拍拍它的头,看看它的鼻子,它哼的声音更加大起来了。
在它鼻子的周围往外好比伸出了三十来根(或许更多)硬毛,这一根根白色的、相当难看的硬毛毛端约有一英寸长(有的多于一英寸,有的少于一英寸),这些硬毛在已经肿起来的、正在往外淌血的口部整整围了一圈,正向外伸着啊。
这个地方豪猪的豪刺一般只有两三英寸长。不过这种豪刺穷凶极恶,如果不把豪刺一一拔出来这条狗就必死无疑,因为豪刺会一步步往深处钻,有时候甚至会穿过皮肤,会钻进什么不可预期的地方去的呀。
紧接着,乐事开始。我把它在院子里逮住,一口气,半加仑供小鸡喝的酸奶就被它喝下肚了。继而我着手帮它拔刺。这是一条很大、很漂亮和周身毛茸茸的狗儿,但这时候它的勇气已经完全丧失。我每拔出一根刺它就一声叫喊。比较长的刺拔起来倒也并不困难。但是,那些比较短的、刺在它嘴巴四周的刺因为扎得太深抓起来就很犯难,就算你能一把抓住,拔起来也很吃力。每拔出一根就会伴随着出一点血,就会发出一声喊叫,就会带来一次痛苦。
刺,它需要通通被拔出来;然而,它身上的勇气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它只要一看见我的手挨近它的鼻子就猛地将脑袋一偏,弄得我的手指头尽是血。但是,随着一根又一根的豪刺被拔出来它变得越来越令人生厌。我一次又一次地设法把豪刺抓住,它一次又一次猛地把头偏过去,它扭动,呜咽,在门厅的下面四处奔跑。
这个差使很不愉快,又很能考验一个人的神经是否健全。那天天气奇热。它跑到房子外面,为了同它作斗争,又一个小时或者更多一些的时间就这么度过去了。终于,我们把它的眼睛蒙起来。但是,它可以凭嗅觉或神秘的本能查觉到我的手在向它的鼻子挨近。你的手慢慢地挨近它的鼻子,你慢慢地逮住一根豪刺,但它的头每次都会突然一偏,不是往这边偏就是往那边偏,不是往上偏就是往下偏,如果不是朝一边偏,它的头就是在转圈儿了。
刺进嘴部和下巴的豪刺刺得很深,露在红肿、流血和化脓的黑色皮肤外面的白色根部只有四分之一英寸左右长。把这些豪刺拔出来,是相当困难的。
我们听任它在门厅下面一个安静、风凉的地方躺了一阵。半小时以后,它又爬了出来。我们用一根绳子把它的鼻子套住,套绳子的地方恰在豪刺的后面。我们一个人把它按住,一个人用手钳帮它拔豪刺。用这样的办法十分费劲。每拔出一根豪刺它的叫声就会让人的每一根神经为之一惊。它十分痛苦,十分害怕,想让它的脑袋安安静静不摆动一下,这简直是一件办不到的事啊。
在苦斗了两个小时,拔出来的豪刺已经有二十根左右以后,我罢手不干。让这个畜牲安静一下简直无法办到,再说,我也的确够受的了。它鼻端的豪刺已经被拔干净,那里尽是刺痕,一片红肿,血迹发黑,显得既肮脏又混乱。它嘴上的豪刺也已经被拔干净,但是,在它的圆圆的、小小的下巴上却还有一些白毛,这一根根白毛其实就是一丛白色的豪刺,数字大约是八九根,戳进去都实在太深了啊。
我放开它,它忽地冲向门厅,躺在门厅下面,只见它的毛茸茸的、狐狸似的尾巴当我们走近它身边时在摆动。中午时分它又出现,把我们家小鸡吃的食物完全吃光,站在那里狗样子十足地张望,显得情绪低沉,充满恐惧,表情友好,异常贪馋,不断地摇着它的尾巴。
但我实在已经够受了啊。
“回家去!”我说。“回到你主人家里去,让他来帮你搞干净吧。”
但它不走。于是我让它在烈日下跨过林间的空旷地带,这样我以为它会走开。但它走了一百码左右的距离就在烈日下一动不动。看来它不会离开这儿了。
而我!我可完全不需要它。
我捡起一块石头。它垂下它的尾巴,突然转身向我家走来。当时它想干什么我心里明白,它这是想向门厅冲去,它这是想粘在这儿,它这是想赖着不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