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母亲说。

“这么红,让人觉得那么美,你差不多可以闻到它。”

一阵沉默后,男孩抱怨地说:“快点,珍妮。”

“什么呀,我在做!我不能让火烤得快一点,对不对?”

“她一直在胡扯,这样就有理由做得慢些。”男孩咕哝道。

“别想得这么坏,孩子。”母亲答道。

很快,房间里在黑暗中传来嘎吱嘎吱嚼咬食品的松脆声。

母亲吃得很少。她一下子就喝完了茶,坐着想心事。从她僵硬挺直的头可以明显看出她的怒火在上升。她看着炉火围栏上的布丁,大声叫骂起来:

“一个男人连回家吃饭都不能做到真是可耻!要这么下去,我看不出为什么我该在乎这个家。经过家门都不进来,去了酒馆。我却在这儿做好饭等着他——”

她出去望了一下,仍然不见一个人影。她回到屋里,开始朝炉子里一块一块地加煤。影子映在墙上。她加煤直到房间差不多全黑下来了。

“我看不见了。”约翰从黑暗中冒出声音。母亲不禁笑了。

“你倒是知道嘴巴在什么地方。”她说着,把畚箕放到门外,回来时站在炉边,朦朦胧胧地像个影子。小家伙又嘟囔起来了,生气地抱怨道:

“我看不见了。”

“老天哪!”母亲生气地叫道,“只要稍微黑一点,你就跟你爸一样唠叨个没完!”

但她还是从壁炉台上的一束纸捻中扯出一根,接着去点灯。灯悬挂在屋子中间,灯绳从天花板直垂下来。她踮脚把灯点亮时,露出因怀孕而浑圆的身影。

“噢!妈妈——!”女孩惊叫道。

“什么?”女人问,停下给火苗盖上灯罩的手。她垂着手臂站着,回头对着女儿。铜镜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她很漂亮。

“你围裙上有朵花!”孩子说。对于不同寻常的事情她比较敏感。

“老天!”女人叫道,松了一口气,“人家会以为房子着火了呢。”她放好玻璃灯罩,过了一会,才拨好灯芯。现在,可以模糊地在地板上看到有个浅淡的影子了。

“让我闻闻!”这孩子依旧欢天喜地地说,走上前,把脸伸到妈妈的腰间。

“走开,傻瓜!”母亲说,拧亮灯。灯光显露出了他们的不安,这令女人更加难以忍受。安妮仍弯着腰凑到她腰间。母亲生气地把花从围裙边抽了出来。

“噢,妈——别把它们拿出来了!”安妮叫道,抓住她的手,试图重新将这支花放回。

“蠢话!”母亲说,转过身去。孩子把这枝苍白的菊花贴在唇边,低声咕哝道:

“不是很好闻吗?”

母亲干巴巴地笑了笑。

“不好闻,”她说,“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我嫁给他的时候有菊花,生你们的时候有菊花,他第一次醉醺醺地被弄回家时,他的扣眼上也插着枯萎的菊花。”

她看着孩子们。他们大睁着眼睛,张着嘴,惊愕不已。母亲直愣愣地坐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然后她又看了看钟。

“6点差20!”她继续以痛苦而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嗯,他现在不会回来了,要回来也是他们把他弄进来,要不他就呆在那儿!他别想上床了,就让他一身煤灰睡在这儿好了。我不会给他洗的,让他睡地板!——唉,我真是个傻瓜,真是个傻瓜!我到这儿来竟是为了这个肮脏的狗窝,一群耗子,还有这一切,而他却偷偷溜过家门去喝酒。上礼拜有过两次了——现在又开始了——”

她终于静下心来,站起身去收拾桌子。

孩子们玩耍了一个多小时,内心无意识地掺杂着对母亲发怒的畏怯和对父亲未回家的恐惧。贝茨太太坐在摇椅里,正在把一件米黄色的法兰绒衣改成件背心,她撕着灰边,发出沉闷破裂的声音。她使劲干着针线活,不时注意孩子们的动静。火气消除了,她开始躺下休息,但不时睁开眼睛,定定地盯着,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有时候,甚至连她的怒气都胆怯畏缩了,她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她会突然抬起头,叫孩子们“嘘,别吱声”,但脚步声过了门口,她又恢复原状,孩子们也没有突然奔出他们玩耍的天地。

终于,安妮叹了口气,认输了。她扫了一眼她的货车拖车,已厌倦了这个游戏。她抱怨地朝妈妈喊。

“妈妈!”——但她又不知该如何说。

约翰像个青蛙一样从沙发下面爬出来。妈妈看了他一眼。

“好啊,”她说,“瞧瞧你的袖子!”

男孩把手举起来,看了看,没作声。外面,铁路线上远远地有人沙哑着喉咙在叫着,屋里大家都立着耳朵听着,直到两个人说着话走过他们家门口。

“该睡觉了。”母亲说。

“爸爸还没回来。”安妮哭哭啼啼地说。但母亲似乎很有勇气。

“不要紧。他们会把他送回来,要是他确实醉得像块木头一样不能动弹的话。”她想,还不至于出现这种场面。“他可以睡在地板上,直到醒来。我明白这么一来他明天就没法上班!”

孩子们给用法兰绒布块擦了手和脸。他们很安静,穿上睡衣后,做了祈祷。男孩低声咕哝着,母亲低头看着他们,看着女孩后颈缠在一起的丝质般的褐色蓬松鬈发,看着小家伙长满黑头发的小脑袋,她心中激起了对他们父亲的愤怒,是他使他们三个如此遭罪。孩子们把脸埋在她的裙子里,寻求一丝安慰。

贝茨太太下楼时,房间里奇怪地空荡荡的一片,含着一种期盼似的紧张气氛。她拿起手工活,低头缝了一会儿。她的怒火又升起来了,但同时还夹带着恐惧。

◎二

时钟敲了8下,她突然站起身,把针线活扔到椅子上。她走到门口,打开门,侧耳听了听,然后走了出去,随手将门锁上。

走过院子时,她听到有东西在混战,知道这只是耗子在到处乱窜。夜黑魆魆的。火车站的大停车场,停靠着大批货车,没有一丝灯光,只能看见后面远处矿井顶部几盏昏黄的灯在闪烁着。

她沿着铁轨匆匆走着,穿过铁道交叉口,来到一堵白墙边,上了阶梯,便出现在马路上。这时,一种不祥的预感使她心紧。有人正朝着新布林斯利酒馆走去;她看见了房子里透出的光;20码远的地方便是“威尔士王子”酒馆,大窗户显得温暖而明亮,男人们大声的吵闹可以清晰地听见,看到眼前这一派欢乐的景象,她却去想象他出了事,这有多傻啊!他就在那边,在“威尔士王子”酒馆喝酒。她踌躇不前了。她从来没有去叫过他,也从来不想这么做。因此,她继续朝长长的一排房子走去,茫然地站在公路上。她走进了房子之间的一条小道。

“莱格利先生?——噢!你想找他吗?不,他这会儿不在家。”

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从黑黢黢的洗碗池边探出身来,盯着对方,黑乎乎的厨房窗户里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身上。

“是贝茨太太吗?”她带着尊敬的口吻问道。

“是的。我想知道你先生是否在家。我先生还没回来。”

“是吗?噢,杰克已经回了家,吃过饭,又出去了。他刚好在睡觉时间前半小时出去的。你到‘威尔士王子’去喊了吗?”

“没……”

“是的,你不喜欢……!确实不太好。”屋里的这个女人显得很宽容。一阵尴尬的冷场后,她说,“杰克从未说……说过你家先生怎样。”

“不!——我倒希望他呆在那儿!”

伊丽莎白·贝茨痛苦而满不在乎地说道。她知道院子那边的女人正站在门口听,但顾不了这么多了。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去叫杰克看他是否知道点什么。”莱格利太太说。

“噢,不——我不想让你……”

“不要紧,我乐意,只要你进来帮我看着孩子不下楼,不玩火。”

伊丽莎白·贝茨含糊地说了几句客气的话,走了进去。那女人则抱歉房间里太糟了。

房间确实太乱了。沙发上、地板上到处散落着小孩的外衣、内衣和裤子,玩的东西也摊了一地。桌上铺的黑色的美国桌布上,掉满了面包渣、饼渣、面包皮,到处是汤汤水水,桌上还有一壶凉茶。

“哎呀,我们家也是这样乱。”伊丽莎白·贝茨说道,瞧着这女人而不是房子。莱格利太太系条围巾,匆匆出门,说:

“我去去就回。”

贝茨太太坐了下来,看着房间里一塌糊涂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她开始数散落在地板上的各种型号的鞋子,有12只。她叹了口气,心里说:“难怪!”——扫视着四下乱丢的东西。院子里传来两个人鞋子的嚓嚓声,接着莱格利夫妇进来了。伊丽莎白·贝茨站起身。莱格利是个骨骼粗壮的高大男人。鬓角处有个蓝色的疤痕,是在矿井里受伤造成的,伤疤里依旧残留着煤灰色,像纹了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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