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转移吗?他们撤退吗?是的。军官在撤退前下达最后闪电式的命令。密集的枪击声中又一颗炮弹悄然而至,落进沉默、落进灵魂的郁郁沉思中。最终一声炸响,便是黑暗和瞬间的痛苦和恐惧。啊,他已经看见黑暗之鸟朝他飞来,这次是飞回家去。顷刻间在痛苦的爆发中,生命在作永恒的飞扬,随后便是黑暗的重压。
当他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开始微弱地挣扎时,已感到了巨大的重负和铿锵的声音。已经体验到了死亡的瞬间!而且在死前,被迫重温它。命运就是这样,即便在死亡中也是如此。
痛苦的轰鸣声好像又在他意识之外响起:像一个在近处敲得叮当作响的钟。然而他知道那是他自己,他必须把他自己与它联系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新的努力之后,他辨清了头上的痛楚,那是嗡嗡作响、不断轰鸣的巨大痛苦。他只能认同自己,随后便是时间流逝。
过了一段时间,他似乎又清醒过来了,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在前线,意识到他被打死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光明还不属于他。头上痛苦的轰鸣声在回响着,宣布他脱离了其他意识。于是他陷入了无以名状的,被生命遗弃的昏迷中。
像死亡了一样的意识又一点一点地恢复了:他的头被打中了。起初这只是个模糊的臆测,可在痛苦的此消彼长中,越来越近地使他陷入意识的痛苦和痛苦的意识中,逐渐地他有了认识——他肯定被打中头部了——打在左眉上,要是这样的话,会出血的——有血吗?——他左眼感觉到有血吗?随之而来的轰鸣声像死亡般疯狂地要冲破他的脑膜。
脸上有血吗?热血在流淌吗?或者是凝结在脸颊上的血迹?问这些问题都花了他好几个小时:黑暗中的时间同痛苦一样无法测定。
睁大眼睛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意识到他在看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可是去回想那是什么太费劲了。
不,不,没有回想!
它们是黑暗天空中的星星吗?黑暗的天空中那可能是星星吗?星星?世界?啊,不,他不可能知道了!星星和世界离他远去。他闭上了眼睛。没有星星,没有天空,没有世界。没有,没有!只有浓重的鲜血的黑暗。应该是极为痛苦地深深陷入浓重的血的黑暗中了。
死亡,噢,死亡!世界到处充满血腥,而这血腥都缠绕着死亡。灵魂像黑暗的海面上、血的海洋上显露的最微弱的光亮。这光在无风的风暴中摇晃、扑打、跳动。希望它会熄灭,然而却不可能。
曾经有过生活,曾经有过威妮弗雷德和孩子。可痛苦、徒劳地努力去捕捉无意义的回忆、过去无意义的生活,这令人极端厌恶。没有,没有!没有威妮弗雷德,没有孩子。没有世界,没有人们。宁肯面对前面痛苦的死亡而不愿努力回忆过去让人厌恶。宁肯这可怕的工作继续向前,在死亡的极限中,消融在死亡的黑海中而不愿回顾过去。忘却吧,忘却吧!在死亡的忘怀中安全,安全地忘却。毁掉生命的核心,沉陷于无尽的黑暗,只能那样。打断这思绪,没有过去与将来,与黑暗浑然一体。让死亡的黑海自己去解决无益的问题吧。让人类的意志动摇屈服吧。
那是什么?光亮!可怕的光亮!那是人影吗?那是马腿吗?非常庞大——非常庞大,在上面,巨大,巨大的马腿?
德国人听见微弱的声音,吃了一惊。随后在闪光弹的照耀中,在炮弹掀起的土堆旁边,他们看见了这张死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