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乃西特在把弗里兹也纳人自己行动计划之前,迟疑、思忖、踌躇了很长时间。在他终于下定离职决心后,又等了一段时期,才把行动计划告诉了弗里兹。把朋友蒙在鼓里,或者背着朋友去做多少将打击对方的准备计划,完全违反克乃西特的天性。依照克乃西特的愿望,当然是让弗里兹也参与计划,并且尽可能与普林尼奥一样不仅是知情人,而且成为真正的或者至少是设想的助手,因为有所行动便可使他的处境较易忍受。

毫无疑问,克乃西特很早以前就把卡斯塔里已面临衰落的情况告诉了德格拉里乌斯,由于他在叙述中倾注了十分关切的态度,这使对方也不得不对他的想法表示了赞同。克乃西特便利用这一点作为沟通的桥梁,把自己离职的意图告诉了对方。情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令他如释重负:弗里兹丝毫不反对这个计划,甚至也不抱悲观态度。应当说,在弗里兹眼中,一位游戏大师把尊贵的职位抛还最高当局,掸去脚上的卡斯塔里尘土,选择合乎自己口味的生活,实在是一种既令人兴奋,又十分有趣的想法。德格拉里乌斯是一位我行我素者,憎恨一切标准的常规,当然任何时候都会偏袒反抗权威的人。凡是以智慧的方式反抗、嘲弄、甚至制约官方权力的行为,他总是全力附和。

弗里兹的反应倒给克乃西特提供了一条解决间题的途径,他松了一口气,展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克乃西特听任弗里兹自由联想,把整个事情看成反抗腐朽官僚统治的一项壮举,也没有分配他担任合作者或共谋者。事情发展至此,向最高行政当局递交一份陈述游戏大师挂冠求去理由的申请书已势在必行。于是起草这份申请书的任务便由德格拉里乌斯承担了下来。德格拉里乌斯必须首先掌握克乃西特对卡斯塔里诞生、发展和现状的基本观点,并在此基础上收集历史资料以证实克乃西特的愿望和建议的正确性。这项任务迫使他不得不进入自己一贯轻视和排斥的专业领域——历史研究,不过他似乎也没有因而烦恼,于是克乃西特也加快速度给予他必要的帮助指点。而德格拉里乌斯也立即以自己惯有的热情和韧劲投身于这项他认为孤立无援的冒险的新任务之中了。这位性格执拗的个人主义者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历史研究工作,因为这项工作让他处于挑战地位,得以挑战当今的官僚和教会秩序,或者甚至揭露他们的问题和缺陷。

克乃西特没有分享德格拉里乌斯的乐趣,也不相信朋友的努力会取得什么结果。他既已下定决心摆脱目前的羁绊,就听任自己无牵无挂地期待着似乎已在等待他去做的工作。然而克乃西特十分清楚,他并无说服领导当局的合理论据,而德格拉里乌斯也没有能力承担自己在这里的工作,即或只是一部分工作。尽管如此,他还是为弗里兹有事可忙,还可以在他身边多逗留一段时期而感到宽慰。下一次他再见到普林尼奥·特西格诺利时,也就能够向他添补一句:“好朋友德格拉里乌斯如今已投入我们的工作,正在弥补他认为由于你再返华尔采尔而遭受的损失。他的嫉妒毛病已基本治愈。他目前为我出力,反对我的同事们,这反倒令他感觉惬意;他现在几乎变得很快乐了。但是,普林尼奥,千万别以为我对他的行动存在多少期望,这件事仅仅对这位好人自身有益而已。我们拟议中的计划想要获得最高当局的体谅,简直难以想象,是的,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他们至多只会赐给我们一场比较温和的斥责。我们宗教团体的制度本身就注定我的申请必遭否决。话还得说回来,作为行政当局居然根据自己玻璃球大师自以为是的申请而放他离开,随他去外界自寻工作,换了我是不会允许的。此外,我了解现任教会大师亚历山大,一位无法动摇的人。不,我必须独自一人去进行这场斗争。我们现在就让德格拉里乌斯先练练他的洞察力吧!我们不过为他牺牲一些时间而已,我必须这么对待他。何况我还得把这里的一切都料理妥当,以便我离开时不致使华尔采尔遭受损害。这期间还得你设法为我寻找栖身之处和某种合宜的工作,倘若有个音乐教师之类的职位,我就很满意了,我只要有个开头的机会,有个出发点就足够了。”

特西格诺利当即说,他会帮忙找到工作的,届时就可以住在他家,想住多久就多久。然而克乃西特没有应承这一建议。

“不行,”他说,“我不想当客人,我只需要工作。我在尊府作客固然很好,但是日子一长,就会增添许多麻烦和紧张。我对你完全信任,你的夫人待我也日益友好。然而,当我不再是贵客,不再是游戏大师,而成为一个流亡者,一个常住食客后,情况也许就大不一样了。”

“你的态度也太迂了,”普林尼奥答道,“你一旦离开此地,在首都住下来,很快就会获得合适的职务,至少到大学里当教授——我敢担保你能够获得这类职位。不过办这类事也需要时间,而且你也明白,我只有在你完全离开此地之后,才能够替你办理这件事。”

“事实如此,”游戏大师接着说,“直到那时为止,我的决定都必须保密。在我的上级把决定通知我之前,我不能把自己介绍给你们的当局,这当然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我现在根本不想去任何官方机构。我的需求很小很卑微,比你可能猜想的还要小得多。我只需要一间小屋和每天的面包,最主要的是有一项工作,当一个教师和教育者,我只愿教一个或者几个小学生,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能够让我对他们施加影响。去大学任教是我最不想要的职位。也许我更乐意,不,更爱做一个孩子的家庭教师,或者与此类似的工作。我寻求的、我需要的是一种单纯、朴素的工作,我要教育一个他需要我的人。受聘于一所大学,等于把我一开头就又纳人一个因袭传统的、神圣而又机械化的官僚机器之中,与我的愿望背道而驰。”

特西格诺利终于踌躇地说出了自己心里酝酿已久的想法。

“我有一个建议,”他说,“希望你至少听一听,再满怀好意替我想想。倘若你能够接受,那就真的是帮了我的大忙。从我第一次到这里来作客,你就不断给我帮助。你现在也已熟悉和了解我的生活与家庭情况。我的处境不佳,但比起前几年已有所好转。一切问题中最棘手的是我和儿子之间的关系。他被宠坏了,他在家里替自己营造了一种特权地位,常常出言不逊,事实上,他很小的时候就已被他的母亲,和被我惯坏了。他自幼就偏向母亲,日子一久,我变得一点儿都管不了他了。我也对此死了心,如同我顺从自己失败的一生那样。如今多亏你的指点,我又多少恢复了信心,对自己也有了希望。你一定早已看出我想追求什么。目前铁托在学校里正处于困境之中,倘若有一位教育者愿意接受他,管教他一阵子,这将是我的大幸事。我知道,这是一件自私的提议,因为我还不知道这项工作能否吸引你。不过我纯粹是因为受到你的鼓励,才敢说出这番话的。”

克乃西特微笑着伸出了手。

“谢谢你,普林尼奥。我觉得这是我最欢迎的建议。万事俱备,只差你夫人的同意了。此外,你们夫妇必须作出决定,暂时把儿子托付给我全权管理。为了手把手教导他,我必须首先排除来自家庭日常生活的影响。你必须与夫人商量,设法说服她接受这个条件。你得小心谨慎,千万不要着急!”

“你深信你对付得了铁托?”特西格诺利怀疑地问。

“噢,是的,为什么不行呢?他有良好的血统,继承了双亲的优秀天赋,他欠缺的只是这类大赋力量的协调发展。我很乐意承担这项工作:唤醒他要求协调发展的愿望,努力加强这种愿望,直至最后化为他的自觉意识。”

克乃西特就这样动员了他的两位朋友,每个人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为同一件事情而忙碌起来。当特西格诺利回到首都和妻子商量这个新计划,以动听的语言争取她的同意之际,德格拉里乌斯则端坐在华尔采尔图书馆的小书库里,正按照克乃西特的提示为拟议书面申请而收集资料呢。这位游戏大师在自己开具的书目中放进了诱人的香饵,使我们的憎恶历史者一口咬住就逃脱不开。德格拉里乌斯迷上了战争时期那一段历史。他以一贯的狂热工作热情,不知疲倦地搜罗着我们宗教团体创建之前那段古老黑暗时期的遗闻轶事,收集了大堆资料,数月后他向朋友交差时,克乃西特只能采用不足十分之一。“)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