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同一时期内,克乃西特收到了费罗蒙梯寄来一部作品的第一部分,这部题为《受到自海顿以来德国音乐影响的斯拉夫民间音乐之吸收和再创造问题》的作品后来非常著名。我们在克乃西特致馈赠者的复信中发现了许多重要东西,如其中说道:“你已从自己的研究工作中——我有一阵子曾与你分享研究的乐趣——总结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论述舒伯特的那两章,尤其是关于四重奏的那一部分,据我对当代音乐的认识,我以为应属于音乐史上最中肯的文字。想想我自己,比起你有幸获得的这一类收获,我还差得远呢。其实我应当满足自己在这里的生活——因为我来玛丽亚费尔的使命似乎成功在望——,然而我仍不时因为长期远离学园和自己的华尔采尔小圈子而苦闷万分。我在这里诚然学到了很多东西,却均无益于提高我的专业技艺,我也有了很多见识,却只是徒添疑难问题。当然,我得承认自己扩大了眼界。而且,初来头两年中经常困扰我的种种不安、陌生感、灰心沮丧、缺乏自信等苦恼,如今都已平息。最近德格拉里乌斯曾来此地,只呆了三天,尽管他急着要见我,又对玛丽亚费尔充满好奇心,但到后第二天就难以忍受,感到大压抑太陌生。归根结蒂,修道院还是一个庇护人类精神的安静世界,绝不类似于监狱、军营或者工厂,我从自身经验中得出的结论是:我们这些来自亲爱的卡斯塔里学园的人,实在比我们自己认识到的更为娇生惯养和多愁善感得多。”

就在克乃西特写信给卡洛的那天前后,克乃西特说服约可布斯神父致函卡斯塔里当局,简述他已默认对方拟议中的外交措施。然而老人又添了一笔,要求他们允许“在本处受普遍欢迎的玻璃球游戏选手约瑟夫·克乃西特”多留一段时间,并为本人讲授‘卡斯塔里神秘学说”。不言而喻,卡斯塔里当局乐于从命。克乃西特这时还认为自己离“完成使命”还有相当差距,不料却收到了由杜波依斯先生签署的行政当局致贺信件,赞许他圆满完成任务。这封公函到得恰是时候,对克乃西特无疑意义重大,而最令他欣喜的是其中一句简短的交代(他立即以狂喜口吻写信告诉了弗里兹):卡斯塔里当局遵照玻璃球游戏大师的愿望,准许他返回玻璃球游戏学园,并且交代,一待他结束目前的工作,即可如愿归去。克乃西特把信件这部分内容读给约可布斯神父听后,向他供认,这句话多么令他喜欢,也供认自己过去因可能长期派驻罗马,可能永远远离卡斯塔里而多么担心害怕。神父大笑着说道:“是的,教会组织就是这样,总让人愿意生活在它的怀抱里,而不是呆在边缘,更不用说流放他乡了。您在这里已接触了肮脏政治的边缘,如今可以重新置之脑后了,因为您不是政治家。但是您不应当放弃历史,即或只是作为次要项目和业余爱好,因为您具有成为历史学家的禀赋。目前还是让我们好好利用不多的共处时光吧!”

克乃西特似乎很少利用他的特权:经常回华尔采尔。不过他一直用收音机收听玻璃球游戏的研讨会,收听许多报告和游戏过程。克乃西特就这样坐在修道院的高等客房里,在远处参加了玻璃球游戏学园礼堂里举行的盛大比赛,等候着即将公布的比赛结果。他也向大会递交了一份自己认为并不极具个人特色,也没有什么革命性,但内容扎实,写得又极典雅的作品,他自己估计可能得三等或者二等奖。听到宣布他获第一名时,他不禁大吃一惊,还没待他把惊讶变成欣喜,玻璃球游戏大师办公室的发言人已以优美的低音宣布二等奖获得者为德格拉里乌斯。这简直太令人激动,太难以置信了,他们两人,手拉手联袂参赛,居然同时登上了胜利宝座!克乃西特一跃而起,不再往下听,他飞奔下楼,穿过回声隆隆的走廊,一直跑进了旷野。

我们在克乃西特当时写给老音乐大师的一封信里读到了如下文字:“我十分快乐,敬爱的老师,正如您所想象的。首先是我的任务圆满完成,受到了教会当局的嘉奖,再加上允许我不久即可返回家乡,这对我太重要了,让我重归朋友们之间,重归玻璃球游戏,而不是继续从事外交任务。如今我又在游戏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为了使我的作品形式完美,我确实花费了精力,却由于许多原因,并未能竭尽全力。而最令我高兴的莫过于与我的朋友德格拉里乌斯分享成功——同时获奖,这太令人喜出望外了。我很幸运,是的,但是我不能说自己觉得很快乐。经过了一个相当枯燥乏味的时期,或者应当说,我自己感觉如此,这些成就在我内心深处引起的感觉是:嘉奖太多,来得也太突然了。我的感激之情里确实混有恐惧不安。情况就像一只己盛满水的容器,再加上哪怕一滴水,也会溢出边缘。一切事情又会变得颇可怀疑。但是务请不必介意我的话,只当我不曾说过吧,我的情况是无可劝慰的。”

我们不久将会看到,这个满满的容器已命定就要加上那一滴水了。在这段短短的时期里,克乃西特就这么过着混杂了恐惧感的快活日子,在他辛勤工作之际,预感某种巨变即将降临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约可布斯神父在这几个月中也过得很快乐很轻松。对于不久就要失去这位学生兼同事,心里颇为惆怅,因而尽量在他们共同研究的时刻,尤其是在互相自由交谈的时候,把自己漫长一生获得的工作和思想经验,对国家、民族、人类生存处于高峰和低谷的认识,尽可能地传授给他。约可布斯神父也想同克乃西特谈谈他已完成使命的意义及其后果,谈谈在罗马教廷和卡斯塔里间建立睦邻政治关系的价值和可能性。老人建议克乃西特拟订研究卡斯塔里开创时期的历史计划时,不妨把探究罗马教廷如何自倾颓受辱境遇重新缓缓崛起的问题也列入其中。他还向克乃西特推荐了两本论述十六世纪宗教改革和宗教派系问题的专著,还竭力劝说克乃西特把直接原始资料视作研究基础,与其反复阅读许多世界史而不知所云,倒不如把功夫用在能够得到的任何原始史料上,即或残缺,也可看清事实。约可布斯长老毫不隐瞒自己对一切历史哲学持有深切的怀疑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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