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介绍娜塔莎认识眼镜蛇一事,少校和雅申之间发生过争吵。这位失宠的上校出人意外地表现出他的性格,甚至大声嚷叫道:

“女孩子是您的,不是我的!那个叫扎哈尔的小伙子,(他的真名究竟叫什么呢?)也是您的人。没有我的参与,他们也会认识的,所以我对此不负责任。你们保密是你们的事,我不希望知道多余的事。”

“他会出现的,他没有别的办法,你把我们拉在一起,就没有事了。”少校和解地说道。

奥尔洛夫将军坐在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里。他把短短的手指,交叉着放在腹部上,仔细察看自己的皮鞋尖,同时耐心地听大夫讲人的心理的复杂性,其实大夫是试图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束手无策。当医生讲完一遍,打算重新解释人是一个矛盾体时,将军咳了一声,问道:

“古罗夫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

“一方面他绝对是健康的,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要建议他认真治疗一下。如果不使用一些客气话的话,那么您的这位工作人员得的是神经衰弱症……不,是过度紧张;机体为了自卫,似乎要对于接受外部的刺激进行限制,加以阻止。我们曾试图催眠,但遗憾的是……”大夫摊开两手。“给古罗夫治疗是不可能的,我们两天来对他使用最强有力的安眠药,但他激烈地进行反抗。他有一个摆脱不了的想法,只有在梦中才放松一阵。药物对他没有作用,只有休息、大自然、钓鱼和少量的安眠药能起点作用。我不能让他长期住院,更不用说让他单独住一间病房了。”

“我想见见他。”

“不行。他正在睡觉,即使在他精神抖擞的时候,您的出现也会引起他暴风雨般的反应的。”

“您别撒谎,大夫,列瓦是不会容许自己有暴风雨般的反应的,他是个很能克制自己的人。”说完之后,奥尔洛夫站了起来。

“我倒不是说他会摔盘子,砸碗盏,要是疾病被赶进体内,那就不好了。”

“您不是说他绝对健康吗……”

“这是一个方面,”医生打断他的话。“但是我们甚至无法对他作出诊断。”

“他已经睡了两天两夜?”

“是的,这样大的剂量,就是一头大象,也得睡下去的。”

“既然他能睡两天两夜,那就不是一个方面健康,而是各个方面都健康。大夫,我请您带我去见他。”

古罗夫醒来了,看到奥尔洛夫坐在床前,就说:

“你好,破坏分子!我梦见布尔加科夫①的一幕舞台戏,看见人们把一位诗人带到精神病院里。”

“①布尔加科夫·米哈依尔·阿法纳西耶夫(1891—1940),俄罗斯著名剧作家,生前曾受到批判。”

“很好,你的睡眠很正常。”

“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多久?”古罗夫把青筋鼓鼓的两手伸出来,批判性地四下环顾,好像在这两天里他的手可能瘦了,变得有气无力了。“告诉医务人员,要是再一次动手,我会把他们打成残废的。”

“这是他们的工作。你有你的工作,他们有他们的工作。你打算在这里凉快多久?”

“我不知道,也许一个月,让医生去决定吧。”

“聪明!”奥尔洛夫点了下头,整理了一下白大褂。“让我们一起考虑今后怎么生活吧。他们决定杀死你,那就一定会杀死你的,你是在同一个组织打交道,不是像上次那样,同个别的匪徒斗。”将军说得很平常,像谈简单、明了、不可避免的事情一样。“好,第一,我可怜自己,在我这样的年纪,会得不到这样的朋友了。我也可怜别人,除你以外,谁也不能阻止住恐怖分子。”

“不过你不要说什么‘人民’呀‘俄罗斯’呀,那显得太虚伪,”古罗夫说道。“我是个普普通通的民警,而不是祖国的救星。”

“你说的是空话,我讲的是最简单的事。你,列瓦是个令人讨厌的民警,但不是一般的民警,我没人可以替换你。你听着,别打断上级的话。我正在商谈将你调到过去的青科夫斯基疗养院去休养的问题。七点左右,办公室里有几个人来看你。你要打盹、打哈欠,懒洋洋地抱怨头痛。九点以后斯坦尼斯拉夫会来,把你的私人衣服带来,把你转到你的秘密住所。你将在那里拼命作体操,组织侦查眼镜蛇的司令部。到哪里去找,怎么把他找到,我不知道。要是知道,我就马上不会坐在这里,对你小子低声下气了。你什么时候外出,你自己决定,列瓦。正式的侦查工作将由斯坦尼斯拉夫领导你要通过他行动。”

“他们可能对他安排户外‘跟踪’的,”古罗夫说完,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咔咔声。“好啦,这个问题我们自己解决,斯坦尼斯拉夫不必常到我这里来。你给我多少人?”

“你别像渔民一样,老把两手叉开。明天早晨你直接给我打电话。维罗奇卡不必知道。好了,祝你健康!

奥尔洛夫把手一挥,走了。

眼镜蛇在逛市场,那家市场坐落在航空客站后面的列宁格勒大街上。人多得挤不进去,什么东西都有卖的,从香烟、打火机,到晚礼服以及相当体面的毛皮大衣,无所不有。那些毛皮大衣,不是固定厂家生产的,却常常贴着著名公司的商标。他决定他已经到了该找个工作的时候了,所以需要给自己买件合适的衣服。他注意观察周围人们的穿着,很快就弄清楚了,他的穿着很正常,他的土耳其出产的皮茄克消失在与他相似的人群之中,好像是士兵队列中的短呢军服。他脚上穿的是“托普曼”公司出的便鞋,那只有行家才能看得出来,这种鞋不用刷,也很干净。眼镜蛇早就注意到,莫斯科的男子是不刷洗便鞋的,因为人行道上盖着一层肮脏,刷鞋是一种徒劳无益、毫无意义的事。在忙碌的人群之中挤了好久以后,他弄清楚了,俄罗斯衣着单调,衣服都是同一类型的,但今天已经同十五年前有所不同,外来人和莫斯科人你很难区分了。穿着又破又脏的衣服的人已经很少,但面孔相互却很相似,表情严肃、精神集中,随时准备进行反击。惟一的例外是酒醉的微笑和健康小伙子冷漠的面容。他们显然不是买主,也不是卖主,他们走的样子不同,信心十足,头也不回,显然是有事。也碰到一些穿得很好的女人,据眼镜蛇的判断,这样的妇女有在这里买东西的兴趣,或者是顺便到这里买点什么既时髦又比较便宜的东西的。

眼镜蛇买了一套牛仔服,不是名牌,而是很简单的一件手工织的灰色厚毛线衣,既柔软,又暖和,喉咙下面有个领子。这件毛衣他是向一个老太太买的。他没有讨价还价,使得老太太很感动,直叫他是好心人,还给他画了一个大十字。眼镜蛇是多情善感的,给老太太加了一点钱,也画了一个十字。他的手没掉,雷没响,没有必要急急忙忙。上帝是没有的,他又好像是一名代表,正忙着解决世界性的问题,以至于对于人视而不见。

眼镜蛇对于市场是满意的,人总还是人嘛,对自己总是关心的,至于他笑得少,那在别的国家倒是容易被人发现,可在俄罗斯,人们只在电视上才笑。

自己在莫斯科的工作地点,眼镜蛇大约早在尼斯就已确定,因此他准备好了相应的劳动手册,虽然相当的破旧,职务从装卸工到仓库主任都有,而且每次去职都是自愿的。在他的想象中,人事干部部的任何工作人员不是安全局的,就是暗探或者情报员。去人事干部部他是很不情愿的,但别无他法。这天早晨有一个问题他考虑了好久:刮不刮胡子呢?最后决定留一天的胡子不刮,因为他发现这种状况比较自然。眼镜蛇有点远视,读书看报有时要使用眼镜,所以去找工作时,他戴上了一副眼镜,这给他带来不少麻烦。眼镜蛇决定另买一副,带普通玻璃镜片的。

在人事干部部里等待他的不是身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严肃男子,而是两个年龄难以确定的女人。更准确点说,她们什么人也不等,而是在喝茶,相互谈论着有趣的事情。她们冷漠地看了眼镜蛇一眼,叫他等一等,然后继续她们的谈话,看来那是很愉快的谈话,因为她们两个一直在笑。他在办公室近旁的走廊上徘徊了一阵,然后走到外面,在就近的售货摊上买了点东西。等到他回来时,两个姑娘没认出他来,对他的鞠躬的反应说了句玩笑话。

“娜佳,有个男人光临我们这里啦。”她说道。

“来人希望我们喜欢他。”另一位姑娘作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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