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巴斯克人,法国与西班牙边境地区的一个少数民族。

“你看见这一个吹哨叫另一个了吗?”当两个外国人的脚步声在沙滩上消失了以后,警察大声叫了起来,“这难道不是魔鬼和他的伥鬼?”

“噢,真憋死我了。”雅克琳回答道,“我从来没这么仔细看过我们的房客。一个魔鬼长着这样俊俏的脸,真活该我们女人倒霉了!”

“是呀,”蒂尔谢大声道,“你只要往他身上浇点圣水,他立刻就会变成蛤蟆。我把这一切报告宗教裁判所去。”

听见这句话,那位贵妇人如梦方醒,直勾勾地看着警察穿上红蓝两色的紧身制服。

“您上哪儿去?”她问道。

“去报告法院说我们家住进了两个妖人,这是没法子的事。”

陌生女人微微一笑。

“我是玛欧伯爵夫人,”她边说边站了起来,庄严的神态使警察惊愕不已,“不许你们对你们的房客有丝毫的冒犯。尤其是要尊重那位老者,我在你们国王①那里亲眼看见国王对他也非常有礼貌。如果你们和他有什么过不去,你们就太不知好歹了。至于我在你们家里这件事,绝不能张扬出去,如果你们还想活的话。”

①玛欧伯爵的封地在弗朗德勒,不属法国国王管辖范围,所以伯爵夫人说“你们国王”。

说完这番话,伯爵夫人停了下来,重又陷入沉思之中。不一会儿,她抬起头,向雅克琳打了个手势,两个人便一起上楼,来到戈德弗鲁瓦的房间。美丽的伯爵夫人仿佛获赦归来的流放犯人重睹山脚下故乡城镇鳞次栉比的房舍。她怀着幸福的心情细看房间里的床、木做的凳椅、橱柜、壁毯和桌子。

“如果你没有骗我,”她对雅克琳说,“我答应给你一百个金币。”

“瞧,夫人”老板娘回答道,“那个可怜的天使并没有任何怀疑,他全部家当都在这里!”

雅克琳边说边打开桌子一个抽屉,拿出几张写在羊皮纸上的文件。

“啊,仁慈的上帝!”伯爵夫人惊叫了一声,抓过一张文书。文书立即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面写着:GothofreduscomesGantiacus(“根特伯爵戈德弗鲁瓦”)。

她放下羊皮纸,用手擦了擦前额。她怕雅克琳看见她激动反而不美,便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态度。

“我很满意!”她说道。

说完便走下楼梯,离开了房子。警察和他的妻子站在门槛,目送她往码头方向走了。一条船下了锚,在附近等着。一听见伯爵夫人步履的窸窣声,船夫便立即站起来,帮助美丽的女工在板凳上坐下,接着摇动双桨,船如飞燕般向塞纳河下游驶去。

“你真蠢!”雅克琳亲热地拍了一下警察的肩膀,“今天早上,咱们赚了一百个金洋。”

“我既不想接待妖人,也不愿接待大人物。因为我不知道哪一种人会更快地把我们引向绞刑架。”蒂尔谢边回答边去拿戟。

“我到花园那边巡逻,”他又说道,“唉,愿上帝保佑我们,让我今天晚上碰见一个戴着金戒指,在黑暗里象萤火虫那样闪闪发光的威尔士女人①才好哩!”

①出处不详,大约指巴黎下层社会的放荡女人。

雅克琳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她赶紧上楼,跑进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物房间,想找到些能说明这一神秘事件的材料。她象没事找事,把自然界简单明了的法则弄得复杂化的学究一样,脑子里想出整整一套不伦不类的故事来解释这三个人物同时荟萃到她家里的原因。她在橱柜里翻寻,什么都看一看,但是没发现特殊的东西。只看见桌子上有一套文具和几张羊皮纸,但她不认识字,所以,这些东西也不能告诉她什么。出于一种女人的心理,她来到了那个美少年的房间。从玻璃窗看出去,正好看见她的两个房客坐着艄公的渡船横渡塞纳河。

“他们真象两尊石像。”她自言自语道,“咦,咦,他们在富阿尔街前面靠岸了。那个小可人儿身手真敏捷,象灰雀一样,一蹦就上了岸。他旁边那个老家伙仿佛圣母院里的石像。两人现在向以前的四民族自由艺术学院走去了①。糟糕!瞧不见他们了。”她看了看室内的家具,接着又说道:“这小天使就在这儿生活?他真是又讨人喜欢又随和!唉!这些贵族老爷,和我们到底不一样。”

①中古时期的巴黎大学共设两个学院,即神学院和自由艺术学院。自由艺术学院又按民族和地区分四个系,即法兰西、庇卡底、诺曼底和日耳曼系。

雅克琳摸了摸床上的被,掸了掸橱柜上的尘土,自言自语道:“这些圣洁的日子他是怎样打发的呢?总不能老是看着蓝天和上帝象挂灯那样挂在天上的星星吧?可爱的孩子心里一定有苦处。可是,他和那个老学究彼此为什么不说话呢?”

六个月以来,她提出这样的问题自己问自己足足有一百次了。

她走下楼去,脑子还在不停地思索,但是,问题却象一团线,越理越乱。

老者和少年此刻已经走进了富阿尔街上的一所学院。这条街当时有好几个学院,因而驰名全欧。当雅克琳的两个房客来到古老的四民族自由艺术学院,走进一个地板与路面齐平、天花板很低的大教室里时,巴黎大学最有名的神修神学博士——杰出的学者西格尔①正缓步走上讲坛。

①西格尔(约1235—约1281),十三世纪法国著名哲学家,其神学理论带有唯物主义色彩,在当时曾引起论争,被目为异端,后在罗马受审并监禁。但丁对他评价很高,在《神曲》中将他置于天堂。

冰冷的地面铺着新鲜的麦秆,许多学生单膝跪地、支起另一膝,迅速地记下师长即兴的讲词,他们使用的缩写字体使现代要辨认这些纪录的人简直毫无办法。教室坐得满满的,不仅有学生,还有教会、宫廷和法律界中的杰出人物,以及外国的学者、武官和有钱的市民。有些人宽脸,美髯,隆准。看了中世纪这类人物肖像,使我们对祖先不禁产生一种类乎宗教的敬仰之情。有的人清癯,眼睛凹陷但炯炯有神,头上露出黄皮的秃顶,说明被当时的热门学问经院哲学弄得精疲力竭。与他们形成对比的是那些热情洋溢的年轻人、举止稳重的成年人、赳赳的武夫和几个脸色红润的金融界人士。这些课、这些论述和十三、十四世纪最杰出的天才所宣读的论文激起了我们祖先的热情。他们聆听这些,犹如我们今天去看斗牛,去欣赏意大利的歌剧、悲剧、著名的舞蹈家表演,总之所有的戏剧。只有经过这些思想的斗争才有神秘剧的出现。这些斗争可能就是法兰西戏剧的起源。丰富的想象力,加上运用自如、富有魅力的嗓音、雄辩的技巧和对上帝秘密的大胆探求,完全可以满足好奇的听众,使人心情激动,构成那个时代风行的场面。神学不仅概括了各种科学,而且象古代希腊人的语法,本身就是科学。它使那些在这斗争中脱颖而出的人看到了大好前途,而参与这些斗争的演说家象雅各一样,是和上帝的精神作战。使节、君主之间的仲裁人、掌玺大臣和高等神职人员的职位都属于在神学论争中口才锻练得如刀似剑的人。讲坛就是当时的论坛。这一情况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拉伯雷以其无情的嘲弄置神学纷争于死地,正如塞万提斯以喜剧式的故事结果了骑士制度一样。

要了解这一特殊的世纪,弄清楚虽然卷帙浩繁但今天已罕为人知的当时杰作的思想,以至这一时代的野蛮风气,我们只须研究一下巴黎大学的组织结构,仔细考查当时实行的奇怪的教育方式。那时候,神学院分两个系,即神学系和教谕神学系。神学系下设三个专业,即经院神学、经典神学,和神修神学。我们没必要花脑筋去解释这门学问这三个不同部分的分工,因为只有神修神学是本文研究的唯一对象。神修神学包括全部神的启示和奥义。古代神学的这一支派今天仍然在我们之间秘密流传。雅可布·博姆、斯威登堡、马丁内斯·帕斯卡利、圣马丁、莫利诺、居荣夫人、布里尼翁夫人、克吕德内夫人①,还有一大批显灵派与通灵派人士②,在不同时期,恰当地保存了这一学科的理论,而这一门学问的目的颇有点高深博大,令人生畏。今天,正如西格尔博士的时代一样,神学的目的是要给人以翅膀,使人能够飞进圣殿,看见我们俗眼难见的天主。

①雅可布·博姆(1575—1624),德国神秘主义哲学家;斯威登堡(1688—1772),瑞典神秘学家,通灵论者;马丁内斯·帕斯卡利(1715—1779),葡萄牙神秘学家;圣马丁(1743—1803),法国神秘主义哲学家;莫利诺(1628—1696),西班牙神学家;居荣夫人(1648—1717),法国神秘学家;布里尼翁夫人(1616—1680),弗朗德勒神秘论者;克吕德内夫人(1764—1824),俄国神秘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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