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MAESORORI①。

①拉丁文:献给恩重如山的长姊。

一三〇八年,在巴黎圣母院后面,西岱岛①高处,塞纳河冲积土和泥沙形成的那块开阔地上,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幢房子。而第一个敢于在这片经常被河水淹没的沙滩上修建住宅的人是巴黎城的一个警察。他为圣母院的管事先生们办过事,作为报酬,主教租给他一千平方米的土地,并免掉他在这块地上盖房按理必须缴纳的年贡或地租。本书的故事发生前七年,巴黎这位最铁面无情的警察约瑟夫·蒂尔谢——此人粗暴冷酷,连他的名字也充分证明这一点②——靠着从西岱岛街道上违法事件的罚款中获得的奖金,在塞纳河畔,圣朗德里港口街尽头,盖了一幢房子。市政当局为了使存放在码头的货物不受任何损失,用砖石砌了一座象桥墩般的工程,今天在巴黎某几份旧地图中还可以看得见。这工程修在上面说的那块空地前面,保护码头的桩基,顶住河水和冰块的冲击。警察趁机把房子盖在上面,所以必须爬上几级台阶才能走到他家的门口。这幢房子和当时所有房子一样简陋,顶是尖的,立在正面,形状宛如一个菱形的上半部。令史官们感到遗憾的是,今日,在巴黎,这样的房顶最多只剩下一两个。

①西岱岛,在塞纳河上,是巴黎旧城所在地。

②蒂尔谢,法语原文是Tirechair,撕下皮肉的意思。

阁楼开了个圆形的窗,警察的女人就在阁楼里晾晒圣母院管事们的衣服,因为圣母院里上下人等的衣服都交给她浆洗,这一殊荣当然也是一宗不小的买卖。房子楼上是两个卧室,不管年景好坏,都以每间巴黎铸币四十个苏的价钱租给外地人。这样的租金无疑很贵,但由于房间里的家具陈设十分豪华,所以倒也值得。墙上挂着弗朗德勒壁毯,一张农村式的大床,配上绿色丝哗叽的床帏,床垫上面铺着细麻布的床单。每个房间还有取暖用的炉子,那就不必细说了。地板由蒂尔谢女人手下的学徒精心刷洗,象圣骨盒一样闪闪发光。房客们不必坐木凳,主人给他们准备了用胡桃木造的雕花大椅子,大概是从某个城堡抢来的战利品。两个嵌锡的衣柜,一张曲腿桌。这一切构成了一套豪华的家具,足可接待因事到巴黎来的、最有钱有势的方旗骑士①。

①能举起方旗召集附庸作战的领主。

房间的彩色玻璃窗正对塞纳河。透过其中一个,能看见河的两岸和河中三个荒凉的岛屿。这三个岛中的两个后来连在一起,构成今天的圣路易岛,剩下一个是卢维耶岛。从另一个玻璃窗看出去,穿过圣朗德里港口的一条缝隙,可以远远望见沙滩区、圣母桥及其附近的房子,还有腓力·奥古斯特刚刚修建的卢浮宫高高的塔楼①。高耸的塔楼使巴黎显得又小又可怜,这个城市在现代诗人想象中的那些美妙景致不过是假象而已②。蒂尔谢住宅的楼下当时习惯称为底层,是一个大房间,他妻子在这里干活,而房客也必须穿过这个房间,爬上一道象磨房里的楼梯那样的楼梯,才能回到自己房间里去。大房间后面是厨房和卧室,可以看见塞纳河上的风光。一个小园子从住宅的墙脚一直伸展到水边,种着一畦畦绿色的白菜和洋葱。一道用木桩围成的篱笆屏护着几丛玫瑰。还用木板和河泥给一条大狗搭了间狗屋,因为地点偏僻,养狗看家是必不可少的。紧贴狗房便是鸡舍,鸡下了蛋都卖给圣母院的管事。随着巴黎的气候变化,地面有时干燥,有时又满是污泥,这儿那儿,错错落落长着几棵小树,一任风吹雨打和游人的攀折摧残。此外尚有数株生命力特强的柳树、灯芯草和长得很高的野草。整块空地、塞纳河、港口和那所房子,这一切的西面,矗立着巨大的圣母院教堂,随着太阳西下,把冷冷的暗影投射在这块土地上。不管是哪个时代,或者是今天,在全巴黎,再也找不到一个比这里更荒寂凄凉的地方和更严峻的景色了。只有哗哗的流水、教士们唱圣诗的歌声和呼啸的狂风打破荒林的寂静。当教堂里的管事们忙着进行宗教仪式的时候,偶尔也有几对情侣来这里约会,低诉心曲。

①法王腓力二世(绰号征服者腓力·奥古斯都,1165—1223),路易七世之子,于一二〇〇年命人修建卢浮宫,一二〇四年完成中央主塔,主塔比其他塔楼高得多。

②此处影射雨果《巴黎圣母院》中对中世纪巴黎的描写失实。

一三〇八年四月的一个傍晚,蒂尔谢窝着一肚子火回到家里,因为三天来大街上没有发生什么事,而作为警察,最难受的莫过于感到自己无用武之地了。他气冲冲地把手中的戟一扔,嘴里一面嘟嘟囔囔不知说着什么,一面脱下半红半蓝的紧身军服,穿上一件宽袍大袖的粗毛上衣。接着,他从柜里拿起一块面包,抹上一层黄油,找张板凳坐下,一面吃,一面仔细端详刷过石灰的墙壁,细数地板的一根根木条,逐一清点悬挂在钉子上的厨房用具。看见一切井井有条,挑不出毛病,便嘴里哼哼着,心里很不高兴。他看着妻子,妻子正一声不吭地熨着教士们举行宗教仪式时穿的白色长、短法衣。

“我的上帝,”他挑起话头说,“雅克琳,你这些女徒弟是从哪儿招来的?”接着,他指着一个正在笨手笨脚叠一块祭坛布的女工又说道,“这一个,老实说,我越看越觉得她象娼妓,而不象粗手大脚,能干活的农村妇女。她的手象贵妇人那样白!上帝,我想她的头发肯定还有香水味!穿的鞋子质地和王后的一样讲究。我以魔鬼的双角起誓,这里的一切全不合我的心意。”

那个女工的脸倏地红了,她偷偷瞟了雅克琳一眼,恐惧的目光中透着骄傲。老板娘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活,略带讽刺地对丈夫说:

“这个嘛,你急什么?难道怪我搞阴谋骗你?你爱在大街上溜多久就溜多久,完了就回来安安静静地睡你的觉,喝你的酒,给你吃什么就吃,这里的事你就别管,否则,你高兴与不高兴,身体好不好,我就再也不管了。”说到这里,她责备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又继续说下去:“全巴黎能找得出一个比你这猴子更享福的人来吗?他兜里有钱,在塞纳河边有房子,身旁一边有支威武的大戟,另一边有个忠诚的老婆,家里收拾得干净利落,可这位还叫苦连天,象患了热病发高烧的香客一样!”

“唉,雅克琳,”警察回答道,“难道你以为我想看到自己的房子被夷为平地,手里的戟被别人抢去,自己的老婆被捆在柱子上示众吗?”

听了这番话,雅克琳和那个俏女工脸都白了。

“你说清楚点,”老板娘立刻追问道,“把你口袋里的东西快抖出来好不好。伙计,这几天,我早就发现你心里有事了。快说说吧,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你给市政府站岗,又有圣母院的管事会保护,怕什么跟人吵。如果我雅克琳向教堂的司铎投诉说受到哪怕一点点侮辱,司铎们就会使教区的宗教活动全部停止①。”

①停做圣事是教会对政府部门施加压力的一种手段。

她说着径直向警察走去。“来吧。”她搀住丈夫的胳臂,把他拉起来,走向台阶。

到了河边的园子里,雅克琳脸带嘲讽地看着丈夫说:“老流氓,你要知道,只要那位漂亮的夫人一走出房子,咱们的钱箱便会增加一块金币。”

“噢,是吗!”警察大惑不解地看着妻子,半晌说不出话来。但他很快又说:“这样,我们完了。那女人为什么到咱们家来呢?”

“来看住在咱们家楼上那个漂亮的小教士呀。”雅克琳边说边用手指着楼上的房间,从这个房间的窗子可以看见塞纳河辽阔的河面。

“真该死!”警察叫了起来,“为了几个臭钱,你会把我的前程毁了,雅克琳。一个警察的聪明而诚实的妻子能干这种事吗?我们迟早会中圈套,不管这个女人是伯爵夫人还是男爵夫人,都救不了我们。她那有钱有势的丈夫被我们得罪了岂不恨死我们?因为天啊,她实在太美了。”

“说得好,她早没丈夫了,呆鸟!你怎能怀疑自己的妻子会干出缺德的蠢事呢?这位夫人从未和我们那位俊雅的教士说过话。只要看见他,想着他,就心满意足了。可怜的孩子!没有这位夫人他早饿死了,因为这位夫人对他就象母亲一样。而他,单纯得象天使,骗他如同哄婴儿睡觉般容易。他以为自己的钱还没花完,其实,这六个月,他的钱再多一倍也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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