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夫放下听筒,去客厅拿来便条本,记下克里亚奇科的电话号码,然后撕下这一页交给沙尔瓦。

“他叫斯坦尼斯拉夫,你认识他,你跟他联系,由他帮助解决伤员的问题。”

“干吗找斯坦尼斯拉夫?”沙尔瓦用粗大的手指卷着那张纸。“你给我伤员妻子的电话号码,我自己去。”

“你亲自去?”古罗夫问道。

公爵没有听出讥讽的语气,拍了拍宽阔的胸脯。

“干吗多费口舌?我去找那女人,一切由我办好。”

“她会要你的钱去换她丈夫的血么?一句话——你是公爵!心性高傲!现在你去吧,等明天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干。”

“好吧,”沙尔瓦站起来。“列夫·伊凡诺维奇,咱们不再是朋友吗?”

“你信还是不信?”古罗夫从衣架上取下格鲁吉亚人的雨衣。“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你不是个小孩,你有孙子了。咱们走着瞧吧。”

沙尔瓦一走古罗夫就把门关上,走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有什么事?”玛丽亚问道。

古罗夫走进卧室。玛丽亚盘腿坐在床上看书。

“是我不对,请原谅,可是眼下我正处在困难时刻。”

“那么生活中黑暗的日子总比光明的日子多。什么叫不对,什么叫原谅?困难时刻!你呀,我的老天爷!你是个男人,你要好好把握自己!”

“你说得对,我应当这样。可是我偶尔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你现在要走?”

“不会去很久。你早晨排练快要结束时我就回来。”

玛丽亚放下电影脚本,看了看表,笑了一笑。

“真的不会很久。你等等。我给你换换衣服。”

玛丽亚根本不知道古罗夫要去哪儿、去干什么,但她迅速准确、甚至不假思索便从柜子里取出衣物,就像母亲每天收拾儿子上学的东西一样。

领子齐颈的细软的绒线衫,加上用结实的防潮布料做的深色的连裤衫。这件工作服是多年前几个空降兵送给他的,古罗夫早就把它忘了,根本没想到玛丽亚知道有这么一件工作服。棉毛混纺的短袜,厚底的皮鞋更像一双半高腰的皮靴。这样的皮鞋他去德国时本想给自己买一双,可是钱不够。百事都管的斯坦尼斯拉夫得知这件事,几个伙计凑钱买了一双,在某个纪念日送给他。最后玛丽亚从衣架上取下风衣,往口袋里塞了一顶编织的绒帽。

古罗夫力图平息眼看就要爆发的争吵,叫他穿潜水服他也心甘情愿,可是玛丽亚挑选的衣服又暖和又舒适。要是他自己想来想去、挑了又挑,说不定他挑的也正是这些衣物。可是古罗夫从未花很长时间去挑选衣服。玛丽亚则只花了屈指可数的几分钟就把一切办好了。

古罗夫迅速换了衣服,自以为不知不觉地把“瓦尔特”手枪塞进口袋,说道:

“你的排练大约十二点结束吧?我尽量赶到。”

“别犯傻,排练从来不会在同一时间结束,这要依女主角的创作热情或情绪而定。因此你直接回家得了。咱们在厨房里见面吧。”

“一言为定。”他吻了吻玛丽亚的鬓角,出门而去。

玛丽亚久久望着关上的门,仿佛不知道眼下该干什么,随后突然画了个十字。

时间还不算太晚,将近十二点,可是蒙蒙细雨使本来就不亮而又排列稀疏的路灯显得更加暗淡,有时碰上几幅新商店的广告牌倒是明亮,但它们只是使夜色显得更加黑暗。

迎面而来的汽车闪着车灯,让人看不见远处的亮光,但远非所有的车都是这样,许多外国车的车灯亮得令人眼睛发花。公路上不时均匀地闪着微光,让人误以为路面平整,可是莫斯科人心里十分清楚,随便哪个地方都可能碰上看不见的障碍或是敞开的下水道口。跟俄罗斯的许多事物一样,莫斯科正在进行改造,因此也就加倍危险。

古罗夫开车从容而又小心,主要不是看着路面,而是留心前面汽车的制动灯光。路上要是有陷阱的话,这些灯光会发出警告。很快他就驶上了德米特罗夫公路,他看准了一辆小心行驶的“伏尔加”车,跟在后面十五米左右,两辆车一前一后,就这样保持着看不见的联系。不断有车超到前面去,有些性急的人用车灯使劲催促,再不就气冲冲地按喇叭,但古罗夫沉着镇静,很有耐心。

他明白他一定得到达那里,务必要跟奥加尔科夫上校谈一谈。反窃听的措施令人失望,古罗夫对这种斗争已经厌倦。设备日臻完善,越来越无法把它查出来。此外,一个人要是老想着是否有人对他进行窃听,就会变得神经紧张,什么工作也别想干好。应当做的不是猜测,而是从最坏的情况出发,针锋相对。假定他跟克里亚奇科的电话交谈已经被人窃听,人家知道斯坦尼斯拉夫不是傻瓜,他一定不止一个人,跟他干起来极其危险。假如别人决定阻止他们见面,那么正是他古罗夫上校更加容易在中途被人拦截。维尔丁或其他大有能力的人时间已经不那么多了。不过这样的敌人无须离开热被窝,因为他手边有电话,还有现成的执行任务的人。用不着制造什么盗匪之间互相清算的假相,一切都在法律框架之内。需要的只是编一段可信的故事,或是一个不幸事故。多半是后一种。不过也可能没有人窃听他们谈话,一切都会平平静静地过去,他只不过是捕风捉影而已。

古罗夫对这条路十分熟悉,他认为敌人如果要下手,最方便的地方是环形线以外五六公里的公路上。“雷诺”车速度很快,但又可以在任何路面上行驶。古罗夫明白,即使有人打算拦住他,凭力量和速度他们是无法得逞的。

作出决定的最后一刻到了,前面出现了灯光明亮的汽车检查站。古罗夫将车转弯驶上一片场地,场地上展示着一辆无法确定牌号的汽车残骸。他把车停好锁上,起身走到值班检查员跟前。

“向社会秩序的捍卫者致敬,”古罗夫一面说一面出示证件。眼下他已经顾不上在他面前的是黑社会人物还是民警工作人员了。“请允许我用一下电话,行吗?”

中士仔细看了看证件,甚至还递给搭档看,然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请吧,上校先生。”说着把电话机移近一点。

“谢谢。”古罗夫拿回自己的证件,放进内口袋。“要接通内务部值班员怎么接更简单?”

“找国家汽车检查局吗?”

“不,找部里的值班主任。”

“上校先生,我们跟这些上层人物没有打过交道,”中士答道。

古罗夫并不卖弄聪明,径直拨了02,很快就跟值班员通了话。

“您好,老总,我是奥尔洛夫将军那个总局的古罗夫上校。我在德米特罗夫公路上,从奥克鲁日纳亚汽车检查站给您打电话。有个人因工作需要打电话要我去,他离这儿不远,可是汽车到不了他那儿。我把汽车留下,步行去。劳您的驾,请跟本地负责人说一声,希望等我回来时汽车不出什么问题。伙计,公事公办嘛,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在检查站值班人员面前是个外人,我不能下命令,不能对他说:朋友,你就迎风站着,帮别人看好车吧。好的,谢谢您,伙计。”古罗夫把听筒递给中士,那人正气恼而又迷惑不解地望着他。“对不起,中士,可是你们这儿别说车轮,整个车厢都会有人偷走。我过一个小时回来,说不定要过三个小时。”

古罗夫知道从汽车检查站到奥加尔科夫家沿公路走将近十二公里,但抄直路要近一半,然而古罗夫不知道这条路,这其实并不是一条路,而是当地居民走的一条小径,穿过田野和灌木丛,而且还不知怎么穿过。在一片漆黑之中冒着蒙蒙细雨走路是十足的轻率。在公路上步行则是愚蠢。古罗夫事先已经接到通知,要是碰上什么遮蔽物,起码他会被人砸破脑袋,还会遭到“洗劫”。要是这一切只不过是谨小慎微和凭空臆测,那他干吗要扔掉汽车、自找麻烦呢?直觉告诉他:公路对他来说是此路不通。深更半夜,一片漆黑,要拦截一个人自有多种办法。

他站在离汽车检查站大约一百米、离公路大约十米的地方。旁边不时有汽车驶过。古罗夫毫不怀疑:他把汽车留下来是对的。这样做最了不起的后果无非是冷得打战,感到疲劳,也许会得重感冒,但也仅此而已。几个军士知道,上校来检查站这件事内务部值班主任已事先接到通知。因此谁也不敢贸然在检查站附近对上校下手。眼下这里还不是车臣。

古罗夫看见离他十步远的地方有一株倒下的树,走近一点他才看清,这是一株橡树,早已拔出来,因为它已完全干枯,树枝光秃秃的,树根露出来像蓬乱的胡须。密探转身背朝公路,点燃一支烟,开始思忖。假如斯坦尼斯拉夫一切顺利的话,那么他已经到了那里,正在等候。但他不会在屋子里久坐,他会明白我无法过去。再说在公路上他也可能注意到某种讨厌的东西,比方说有辆汽车从公路上滑下来,在泥地里打滑,周围有些人在忙忙碌碌。他会明白我不会不顾一切把车开过去,又不能绕道穿过这一片稀泥。他这人很有心计,他会明白我在这附近。斯坦尼斯拉夫多半会带上索尼亚和狗动身出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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