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证件没有一点毛病,”伊万并未停步,说道。

“我知道,伊万·西多罗维奇,”那人露出一副笑容答道,“想跟您谈谈,哈扎诺夫中校认为您为人稳重而又明智。”

哈扎诺夫中校是伊万不久前从那儿获释的那个集中营的副营长。跟所有监狱、劳改营的侦缉人员一样,哈扎诺夫的外号叫“干亲家”。他招募犯人,对集中营进行监听,及时防止越狱和流血争斗,有时成功,也有时迟了一步。哈扎诺夫一年多以前跟伊万谈过话,试图劝说他进行合作,但遭到断然拒绝,就再也没有找过他。伊万·彼得罗夫并不知道中校把他的情况记入一个特殊的记事本,不时把它拿给前克格勃的同行们看看。此外,哈扎诺夫还在伊万·彼得罗夫身边安插了一个耳目,因此对这名犯人十分了解,认为他很有前途。犯人在获释时有时会进入联邦安全委员会的情报网,每招到一名犯人都算是哈扎诺夫的功劳,有助于他晋级提升。这实际上是一种徒劳无益的工作,因为反间谍机关从刑满释放人员中招募间谍的数量极少。获释人员是些极不坚定的分子,他们很容易犯罪,而且惯于要两面手腕。

在路上拦住伊万的那位大尉并不相信面临的这场谈话能够成功,他只不过是在执行一项常规任务,为的是谈完话写个报告,说是已经跟那人见了面,没有取得什么成果。

“伊万·西多罗维奇,咱们上寒舍去,外面又冷又潮,”那侦缉人员说。

“你干吗在大庭广众中拉着我,有人看着呐,”伊万冷静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火柴。他虽然不抽烟,但身上总带着火柴,等大尉掏出烟来,他便给大尉点了火。“你往前走吧,我跟着你。”

大尉受不了他讲话的这种态度,本想发作,但还是决定忍一忍,看看这次会面有什么结果。

他设立秘密联络点的那幢楼房就在这个街区。大尉头也不回,径直登上二楼,打开门锁,伊万在他背后轻轻一推,一下子把他推进屋里。

“你们是在什么学校受的训呀?”伊万跟了进来,随手把门锁上。“你对我那些朋友感兴趣?那么干亲家哈扎诺夫应该事先提醒你,哪怕是一文不值的同伙我也不会出卖。”

“你喝茶吗?我知道你不喝酒。”大尉说着打开电炉,放上茶壶。

伊万在破旧的安乐椅上坐下来,更加仔细地看了看主人。他的外表不像个警察,工作作风则像个普通的管段民警。

“好吧,我根本不想谈你的朋友,”主人开始摆放茶具。“你提到他们是白提的。你给我们帮帮忙,我们不会亏待你。”

“这是空话,”伊万答道,“你既然跟干亲家谈过我的事,那么你也知道老耄这个人。他是个贼头,他的朋友们也一样。我对他们来说是个外人,他们老于世故,口封得很紧,因此我一无所知。就算知道我也不会说出来,您这位尊敬的长官找错人了。离这儿不远有个‘艺术’电影院,那儿正在放映《锁在一条铁链上的人》。我喜欢看电影,我马上去那儿。总之咱们东扯西拉,白白浪费一个小时了。您说说您要什么,咱们三言两语讲完拉倒。照我看,您是犯了过失被发配到这儿来,悠闲得无聊才干些莫名其妙的事。”

“哪儿来的这套文明语言?”大尉把面包和一盘切好的香肠往伊万跟前挪了一下。

“我读过《莫伊多蒂尔》①那本书。别东扯西拉了,您说吧,找我干什么?”

“①苏俄作家科·伊·丘科夫斯基(1882—1969)所写的儿童文学作品。“莫伊多蒂尔”字面意思是“洗得干干净净”。”

“打算去莫斯科吗?”

“就问这个?我在那儿出生,我好像还有间房子在那儿。”

“要上路需要有钱。您和您的朋友们启程以前闯进哪个售货亭或商店……”

“可是你们夜里并不陪女人睡觉。你们在维护城市的秩序。怎么,难道本地民警不知道城里来了些头面人物?要么您是要我把时间地点告诉您,免得您守来守去着了凉?”

“你是个无赖!”

“你难道现在才明白?”伊万拿起一片香肠闻了一闻,又放回盘子里。“香肠里有大蒜气味。待一会儿他们问我在哪儿吃的香肠,我怎么辩解?他们想干些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不会跟他们一块儿干。假如他们要把我带上,那么事情明摆着,他们会下令叫我杀死值班的人,用鲜血把我跟他们捆在一起,这我可不干。监狱和劳改营我都见过,那可不是特列季亚科夫美术馆②,再进那儿去也见不到什么新奇的东西。”

“②在莫斯科,俄罗斯最著名的艺术中心之一,收藏十一世纪以来俄罗斯及苏联造型艺术作品。”

大尉看着伊万,心里在盘算:把这样一个小伙子弄到手,就可以跳出这块穷乡僻壤了。由于偶然原因进劳改营的人多的是,获释的人有的受过高等教育,有的还是副博士。可是那些人跟刑事犯罪完全不沾边,对刑侦工作毫无用处。这小伙子个性生硬,却不是天生的盗匪。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把他造就成一个有用的人,这样的人并不多见。还有,他不喝酒,可见他不会为小事耗费精力。怎样才能吸引他,让他脱离盗窃团伙呢?主要的是,怎样表明自己的身分呢?小伙子鄙视民警,他不会同意跟他们共事。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这些问题都由伊万·彼得罗夫自己解决了。他不时喝一口茶,吃一小片面包,同时看着主人,那神情倒像他并不是受到招募的人选,而是自己在决定:他究竟是跟住宅的主人建立联系呢,还是心平气和地分手、把这一切都忘掉。

“照我看,您是反间谍机关的人,在这里搜寻察看,想物色一个执行任务的合适人选。看得出您不是本地的,而是州管理局来的。人家处分了您,打发您上这儿来改正错误,您却在这里游手好闲。这样的筛选站根本就是傻瓜想出来的。体面人会闭着眼睛跳过去,正经八百的小偷不会停留下来,我的朋友们则是例外,咱们不谈他们。我今天傍晚就离开他们,乘夜里的火车去首都。”

“他们不会放你走,”主人说道。

“我去跟老耄谈好,别的人不会吱声。”

“可是你怎么走呢?得有钱买票呀。”

“钱由您给我,”伊万微微一笑,“您说个电话号码,到了莫斯科我就打电话。尊敬的长官,您需要向上司证明您尽职尽责。您要是举止得体,还会因为我而获得勋章。”

“你的脸皮可真厚!”大尉气得喘不过气来。

“顺便说说,我跟您谈话可是彬彬有礼的。我请您去火车站给我买一张去莫斯科的卧铺票,电话号码您可以说一说,我记下来。这会儿快五点了,十九点以后,每个小时按整点算,七点、八点或九点,您在‘艺术’电影院等我,把一个信封塞在我的茄克衫侧面口袋里。”

“你会骗我,”大尉疑惑地嘟囔道。

“有可能,但我劝你冒个险试一试。”伊万挪开茶碗,起身走了出去。

跟窃贼们摊牌进行得极为平静。伊万心里明白,老耄跟同伙的争论失败了,他们尚未决定怎样摆脱这个年轻的异己分子。尽管他们每个人都干过“放血”的勾当,但谁也不愿动手再干一次。

等他们吃饱喝足以后,伊万突然开口说:

“每个人都各有所好。诸位先生,我不属于你们一伙,不了解你们的事情,假如各位允许的话,我想悄悄离开这里。”

窃贼们喜欢受人尊敬,而“诸位先生”这个称呼简直令他们激动不已。小伙子当真一无所知,他没有悄悄溜走,而是请求他们允许。他们用理解的目光看了看老耄,意思是说,这样的小伙子会让人铭记在心里。在场的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位是个贼头,伊万不知道他的外号,这人的年纪五十左右,他用嘶哑的嗓音说:

“你这娃娃挺有头脑,说不定能成为一名小偷,眼下你就走自己的路吧。”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揉皱的钞票,几个朋友又凑了一些。“拿着,买张票还不够,可是你准有办法。”

伊万拿了钱,低低地鞠了一躬,暗自轻蔑地冷笑。他毫不怀疑窃贼们身上藏有巨额的钱。可是窃贼们为人处世跟执政党中央委员们一样:首先保障自己、亲属、副手、下层的书记,直至区委的女清洁工。要是还有所剩余的话,再分给普通党员,但不是见人有份,在溜须拍马这种问题上是不能容许平均主义的:某个人给一罐成鱼脊肉,另一个人给点茄汁密网鱼也就过得去了。法西斯集中营里高悬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各得其所”。他们不该把这块牌子毁掉,应该把它运到俄罗斯来,安放在旧广场上。“)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