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比我还健康,但我也没什么事要抱怨,”柯托夫一边回答一边把一杯家酿白酒挪开。“我爱我的妻子,信不信由你,但确实是这样,这事儿咱们不谈了。”

叶卡捷琳娜的气恼又持续了两天,随后也就习惯了。男人们都有些怪癖,偏生她就碰上这么个犹太人。在地里干活像头牡马,土豆挖完了,运进地窖里了,篱笆也扎好了,白天最热的时候往火车站跑,往莫斯科打电话,惦记家里呀。

最后一次打电话时古罗夫关切地问他:

“我们周围没有动静,你是不是撤回来?”

“没关系,再忍一忍,图快好不了。”

“好吧,由你全权处理,只要你断定没事你就回来。”

“这么好的鲜花他不可能扔下不管,这事儿是有点蹊跷。”柯托夫说着道了别,挂上听筒。

他一回来就看见叶卡捷琳娜院子里呆着几个人,一个是民警中尉,腰里挂着每个管段民警必备的小皮包,还有两个穿便服的小伙子。小伙子不很年轻,三十左右,也许还大一点。是两个侦查员,柯托夫准确地作出判断。小伙子不是本地民警局的,也许压根儿就不是民警机关的,看样子很有经验,态度平和镇静,正是午餐时分,可他们连酒都没喝一口。

“瞧他来了,我的格里戈利!”叶卡捷琳娜扯起嗓门叫了起来,仿佛别人在河对岸似的。

邻近几家的栅栏和篱笆边已经有些人站出来,这对柯托夫极为有利,对几位“客人”则毫无好处。别说有经验的侦查员,任何人都一望而知:几位“同志”上这儿来并不是因为闲得无聊,可他们却编造一番谎言,说是来这儿查验身份证。然而查验证件用不了三个人,再说那几个检查人员看上去也不像。当柯托夫用手掌擦着满脸汗水走到跟前时,一个穿便服的小伙子从柴垛上下来,关上篱笆门,站到格里戈利身后。

“你们好,各位有何吩咐?”柯托夫边问边从粗麻布上衣口袋里掏出身份证。

“例行查验,公民,”中尉伸出手来拿身份证,“您也知道,眼下时局动荡,一会儿这里爆炸,一会儿那里又出事。”

“有道理,”柯托夫表示同意,他的举止言谈跟同女主人相处时完全不同,彬彬有礼地把中尉的手推开。“中尉先生,查问别人的证件之前应该先作自我介绍,并出示自己的证件。”

“想得倒美!”中尉戴上大沿帽。

邻近几家栅栏门口的人更多了,两个晒黑了脸的女人走到叶卡捷琳娜家的篱笆跟前,其中一个冲着满街的人叫道:

“婆娘们,真是怪事儿,都快三点了,可是科利卡一点儿也没有喝醉的样子!你该不是病了吧,科利卡?”

管段民警的脸一下子红了。

“把证件拿出来,”站在民警身边穿便服的人漠然说道。

中尉和柯托夫交换了证件。柯托夫抄下管段民警证件上的全部内容,天真地问道:

“对不起,您是见证人吧?”说着看了穿便服的人一眼。

“是见证人,”穿便服的人点了点头。

“顺便问一句,站在我背后的这位先生该不会朝我脑袋上猛击一下吧?”柯托夫友好地微微一笑。“我是高级研究员,科学博士,脑袋可是我的工作器官。真不凑巧,这里聚集了一大堆证人,要说我进行反抗或是侮辱各位,这种谎话是通不过的。”

管段民警逐页翻看身份证,仿佛头一次见到似的。

“那么您在哪儿工作,格里戈利·达维多维奇?”民警问道,“为什么身份证里没有相应的记载?”

“我在硬质合金科研所工作,”柯托夫答道。“目前在休假,挣点外快,因为工资发不出来,身份证里的记载可不是我自己写上去的。”

“缠住人家好人不放!你们几个家伙养得这么肥,自己每个月领到工资了吧?”篱笆外面的女人说道。

穿便衣的人从民警手上拿过身份证还给柯托夫,跟他使个眼色,显得很近乎。

“真他妈不是人过的日子,科学家也得挖地。”

“挖了一个星期,有两袋归我,够吃好久了,”柯托夫友好地答道。他已经毫不怀疑,查验证件确与花匠失踪有关。“明天吃午饭时我就回家。”

周围的人看见不会出什么乱子,开始往各自的菜地走去。中尉顿时精神一振,小声说道:

“我马上揍你这犹太科学家一顿。”

“决不可能,”柯托夫笑了起来。“他们很聪明,”他点头指了指两个穿便服的人说,“不会让你这么干。”

“格里戈利·达维多维奇,作为一个科研人员,您对我们的工作观察得过于仔细了,”穿便服的人边说边向篱笆门走去。

“而您,视察员先生,作为身份证查验人员,您身上的装备份量太重了,”柯托夫碰了碰侦查员的左肋,那里是一支手枪。

“怎么,是自己人?”侦查员停住脚步。

“我的弟弟干这一行,所以我略懂一点。看得出你们是在查找什么重要人物,带上管段民警作个幌子。”

“那么,您明天就要背上两袋土豆走了?”侦查员若有所思地说。“再住上一星期不行吗?”

“不行啊,土豆全都挖完了,再说夫人即将分娩,该回家了,”柯托夫道歉似的答道。“不然的话我总是乐意给弟弟的同事帮忙。”

“您没见过对面花园里的主人吗?”

“花开得漂亮极了,每天上午有一辆汽车来运花,”柯托夫爽快地答道。“有个男人不紧不慢地在那儿干活,可这跟我不相干,兴许就是主人吧。”

“别瞎说,那是彼佳,本地的酒鬼,来给主人帮忙,在花地里培土、浇水,”站在稍远处的叶卡捷琳娜插嘴说。

民警当局的人一来女主人就吓坏了,因为上面有严格指示,可是她收了房客没去登记,像是请了个雇工,不过村里谁都知道,她有时连买瓶酒的钱都不够。看见他们谈完了,平安无事,叶卡捷琳娜这才开口。她本来还想说她跟房客根本没有谈什么付报酬的事,话到口边又忍住了。

“那人叫爱季克①,自己有一辆‘莫斯科人’汽车,眼下喝酒取乐去了,”她的口气像个权威人士。

“①爱德华的小名。”

“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吗?”一个侦查员接过话茬。

“有哇!”叶卡捷琳娜拍了拍手说,“天生就是个到处逛荡的猫。在花地里摆弄啊,摆弄啊,可是一沾上酒杯,用链子都拴不住。”

另一个侦查员在篱笆门口跟几个邻居小声交谈了一阵,返身回来,点点头说:

“过两天就会回来,据说他有这么个规律,逛荡一个星期又回家来。”他转身对柯托夫说:“你这位亲爱的先生太沉着了,这不是好兆头,我可不喜欢,”说着对准柯托夫的肚子就是一拳。

格里戈利已经看见他一拳打来,轻易地就可以闪开或挡住,但他不想让人看出他训练有素,因此只是绷紧肌肉,等那重重的一拳击向腹部时稍早一点弯下腰来,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叶卡捷琳娜大声叫了起来。另一个侦查员抓住那人的袖子,让他转向篱笆门一边。

“你他妈的自找麻烦哪?”

“这个犹太丑八怪,干吗要硬充好汉?”

“走吧,走吧,我马上报告少校你当众干些什么蠢事,让他教训教训你,告诉你什么地方可以动手,什么地方不行。”

柯托夫装模作样地跪在地上,又爬了几下,这才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台阶上。

“行了!我明天傍晚就走。这样休假对我只有害处。”

“怎么说好呢,格里戈利,我本来就欠你的情。”女主人给他倒了一杯家酿白酒,又切了一块醃肥膘肉。“他们是警察,无法无天。我原先不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可是你身强力壮,干起活来手脚又灵活。”

柯托夫吃完喝完,说是去干草棚里打个盹儿。有许多事情要周密考虑并作出决定。两个侦查员显然不是当地的,装出憨头憨脑的样子,对伊夫列夫不在家感到焦急不安。可是那人在法庭上已经提供了证词,判决也下来了,作为证人他还有什么用呢?他们又怎么得知伊夫列夫失踪,而对面的菜园里则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呢?这就是说,判决归判决,可是他们心里不安稳。于是临时雇用了哪个邻居,对他说: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立即报告。多半是那个贪杯的彼佳,两瓶伏特加就把他买通了。既然他们感到不安,买通了情报员,那就是说事情真的不是那样。但不知他们监视的是所有证人还是伊夫列夫一人?要是所有证人都监视,那倒不要紧;要是只监视伊夫列夫一人,那就意味着他在某一时刻表现欠佳,有可能悄悄把他干掉,再推到凶恶的车臣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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