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冰箱小不点儿,你可别太大手大脚。”古罗夫看了看表,他还来得及在家里见到玛丽亚,但他不想回去,他不喜欢送别。家里会来一些不认识的外人,他得对他们微笑,得找些话跟他们说。

“那么冰箱我们也送一台像样的来。你别教我怎么做人,列夫·伊凡诺维奇,”公爵长时间按捺自己没有做声,这下子突然发作了,“猪狗不如的生活,你的家里没有吃的,著名的律师在挨饿!”

“你不用为我担心,过两天我就发工资了。”古罗夫朝四周看了看,“上哪儿去找一台自动电话机?得打个电话。”

“在汽车里打,”公爵打开漆得铮亮的“梅尔谢杰斯”车门,拦住古罗夫,气鼓鼓地问道:“发工资前不借点钱用吗?”

“别纠缠了,公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古罗夫推开格鲁吉亚人,钻进汽车,拿起安在前排座位中间的电话听筒,拨了克里亚奇科的号码,不过他料想朋友还没回家。

“我洗耳恭听。”答话的是斯坦尼斯拉夫。

“好嘛,把我的俏皮话全都偷去了,”古罗夫说,“你怎么在家里,你这头大象病了吗?”

“大象没病,我的懒劲儿上来了,躺在安乐椅里看电视。”

“肉馅饼还没吃掉吧?”

“尝都没尝,等着你呐。”

“撒谎,”古罗夫满有把握地说,“你早就巴不得吃掉,是娜塔莎不让。行了,我给你解围。我马上就到。”他把地址告诉司机,又补了一句:“见到卖花的人请停一下。”

“这花你允许我帮你买吗?”沙尔瓦问道。

“允许,三支剑兰。”

“列夫·伊凡诺维奇,你以为我不知道送一桶玫瑰不体面吗?”沙尔瓦在前座上舒展身子,看了古罗夫一眼。“人应该按自己的规矩生活。西方有好些东西我喜欢。可他们给女人送玫瑰只送一朵,在餐馆里各付各的账,这可不称我的心。”

“我也一样,但我们不用互相教训了。”古罗夫对这个格鲁吉亚人已经不耐烦了,想尽快跟他分手,主要的是他试图把他古罗夫无法胜任的重担推到他的肩上,这使他很生气。他不知道怎样回答马上就会产生的一个问题,更是气上加气。假如他着手干这件事,他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傻瓜;假若他拒绝,那他就是个胆小鬼。

沙尔瓦靠在座位上,一边捋胡子一边看着古罗夫。

“那小伙子家里人很多,他们都住在哪儿?”古罗夫问道。

“我认识他的爷爷、父亲、母亲和两个妹妹,他们住在格罗兹尼,”沙尔瓦回答说,又补了一句:“假如那里今天还能生活下去的话。”

“今天高加索哪一块地方可以平静地生活?你别把自己装成圣徒了!一切都是俄罗斯人的错吗?格鲁吉亚人、阿布哈兹人、阿塞拜疆人,同样还有车臣人——难道全都清白无辜?咱们算算谁在高加索流了多少血?”

“我不想惹你生气,列夫·伊凡诺维奇。”沙尔瓦叹了口气,挺直身子,座位的靠背几乎被他压垮。

“你不会让我生气,我了解自己的过错。你促使我跟我的人民作对么?我是个俄罗斯人,我了解我们的过失和缺点,可我只有这一个祖国!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接手这件工作。”

“梅尔谢杰斯”在一排货亭前停下来,沙尔瓦吃力地钻出汽车,不一会就买回三支雪白的剑兰。

“谢谢你,希望你三天三夜别睡觉,”古罗夫说。“我会给你打电话,什么都别说了,你这鬼格鲁吉亚人!”

“对不起,列夫·伊凡诺维奇。”古罗夫下车时沙尔瓦再没有转身,只默默地拍了拍他的手掌。

斯坦尼斯拉夫夫妇穿着节日盛装,过生日的女儿把父母撇在家里,说她很晚才能回来。女主人亲手做的肉馅饼像往常一样美味可口。女主人从冷冻柜取出一瓶“首都”牌伏特加,但古罗夫只肯喝一杯。他默然不语,偶尔开口也是只言片语。娜塔莎收走脏碗碟,端上咖啡,把烟灰缸挪到古罗夫跟前,就到厨房去了。

斯坦尼斯拉夫听朋友兼首长说完,用手掌抹了抹脸,说道:

“臭狗屎,列夫·伊凡诺维奇,请问你从哪儿弄来这一堆又一堆狗屎?刚从一堆里爬出来,臭气还没有散完,你又搬来一堆。”

“可是谁也不会强迫你。我是来跟朋友商量商量。你认为是臭狗屎,咱们就推掉……”

“等等!”斯坦尼斯拉夫伸出两只手掌,仿佛要把古罗夫推开。他不是像往常那样傻乎乎地看着古罗夫,而是显出气冲冲的眼神。“这种问题你自己决定,你是首长,我是个傻瓜。友情归友情,得有个分寸。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才容忍了这么多年。这种担子我可挑不起。你怎么决定就怎么干,我可以豁出命来完成你布置的任何任务,要我当个谋士,对不起,那可不成。”

“你是个胆小鬼,斯坦尼斯拉夫!”

“这一点早就一清二楚了,冲上去堵枪眼的人住在隔壁呐,”斯坦尼斯拉夫煞有介事地用手指戳了戳墙壁。

“你可真够朋友,徒有其名,”古罗夫喃喃说道。他心里完全明白,斯坦尼斯拉夫说得不错。“明儿一早我去找彼得,他是将军。”

“因此他才不是傻瓜,你甭想他给你出什么主意,”斯坦尼斯拉夫满有把握地说,“为了维护正义,一切我都在所不惜!我可以献出生命!这种高调在杜马①唱一唱是不错的。唱完了就开溜,以后再也找不到他。正义,正义是什么?放在商店柜台里标上价格啦?谁也不知正义在哪儿,还没等你找到它,你就被送进绞肉机绞上十次了。而肉焰是不能还原的,这一点早就清楚了。”

“①国家杜马,即俄罗斯议会下院。”

“咱们推掉吧。”古罗夫不知为什么说了一句。

“你?列夫·伊凡诺维奇,你会推掉?这可真稀奇!”斯坦尼斯拉夫把两个酒杯斟满。“酒当然无济于事,但咱们还是把它干掉。”

奥尔洛夫将军坐在安乐椅里,跟平常一样,沉重的头低垂在胸前,两眼微闭。古罗夫讲完以后,奥尔洛夫按了一下按钮,说道:

“维罗奇卡,就说我出去了,大约过三十分钟回来。”他看了古罗夫一眼说:“列瓦②,你干嘛要管这个?你在哪儿找到这么件事?”

“②列夫的小名。”

“斯坦尼斯拉夫的话跟你一样,只不过更加绘声绘色。甭想你出什么主意,”古罗夫肯定地说。

“这种情况下谁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可是,列瓦,我也不会把你推开不管。咱们来分析分析。”

奥尔洛夫挺直身子,睁开眼睛,脸上温厚的睡意消失了。他把臂肘撑在桌上,神色坚定地看了古罗夫一眼。

“首先,上校先生,你的想法一点也没有错。从前的黑社会‘老大’找的是你,既不是我也不是斯坦尼斯拉夫,因为他认为最优秀的侦查员是列夫·伊凡诺维奇·古罗夫。这是他个人的见解,但人的本性就是这样。总之,你得到了情报。问题是你怎样使用这个情报。最简单的办法是装出一副没有得到任何情报的样子。可是,假如那位车臣老人说得对,他的孙子没有罪,那么真正的恐怖分子不仅逍遥法外,而且不会罢手,还会有爆炸,还会死人。”

“而且一个无罪的娃娃会被枪毙,”古罗夫说,“而我明知如此还得负疚活下去……”

“你能活下去,”将军打断他的话。“每天都有几十个无辜的人被杀掉,可怕的是我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然而更为可怕的是要以法律的名义杀掉一个小伙子。假如你插手这个案子,开始刨根问底,会见证人,顷刻间就会有人来告你的状。”

“还会把我从头到脚涂满臭狗屎!”

“列瓦,你别说了!你干嘛老是提你自己!”

“我喜欢列夫·古罗夫!”

“很正常!每个人都喜欢他自己。可是问题不在于给你抹黑,糟糕的是让你没法工作。见鬼!”奥尔洛夫开始按摩后脑勺。“年岁不饶人。给我点儿矿泉水,”他用手指了指放在会议桌上的矿泉水瓶。

奥尔洛夫喝了点水,又靠在桌上。

“需要编一番话掩饰一番。”他深深叹了几口气,继续说:“你回去给我写个报告,就说你会见了可靠的消息灵通人士,获悉公共汽车爆炸案是一个犯罪团伙策划的,那小家伙不明真相,受人利用。”

“我确信事实就是这样,”古罗夫说。

“事实会见分晓的,重要的是我们并不是说犯人无罪,而只是推测他不是一个人干的。由此得出结论:侦查工作应该继续下去。”

“彼得,那样一来我就该着手侦查,而这种工作会立即受到控制,我会像马戏丑角一样每天被人拽出来表演,我不是干工作,而是对每一步骤作出书面解释。”古罗夫两手一摊表示无可奈何,随后掏出香烟,但他看了将军一眼,又把烟盒放回口袋。

“到底是大案侦查员!”奥尔洛夫洋洋自得地微笑了。“你是个举足轻重的侦查员,但你依旧是来自莫吉廖夫市的小列瓦。我拿着你的报告会找巴尔金副部长,对所获情报是否真实表示怀疑。随后我在报告上批示:‘请予核查并获取证据。’古罗夫上校的个性是众所周知的,他打报告请求让他例行休假。克里亚奇科上校也去外地休假。当有人开始告你的状时,我宣布我们了解此事,但持反对意见。这是俄国人惯用的花招。总统颁布停止军事行动的命令,而将军们则派出轰炸机进行轰炸。那么谁又能搞得清民警局内部的争斗呢?”

“让维罗奇卡告诉她最要好的女友,说我跟你吵了一架,”古罗夫补充说。

“不错,可这是细节,主要的是谁也无法阻碍你去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你并不是为那车臣人辩护,你是在找他的同伙,是放弃个人休假,不要命地在干活。”

古罗夫站起身来握了握奥尔洛夫的手。

“所有的人都问我为什么没有当上将军。”这是谈话整个过程中古罗夫头一次露出笑容。“你瞧,这就是我没有当上将军、而奥尔洛夫则当了将军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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