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的第三天,谢列达将军的师到达了已被敌人变成要塞的伏里仁城。伏里仁要塞是这个地段的德军的第二道防线的基石。

士兵们在德国人的炮火下强行渡过了华尔津河,遇到了诺易尔运河西岸猛烈的火力抵抗,和左面铁道路基方面的侧射火力。师长在这儿把他的第三团投入了战斗,该团在短促的炮兵准备后,渡过了诺易尔运河,捉住了二百名俘虏,夺取了三十门炮,可是进攻立刻受阻了。大炮和机关枪从瓦塔运河西岸和坚强的工事点布里斯多夫方面猛烈地打来。不远的伏里仁城南郊隐藏在屋子里的大炮,开始用霰弹向士兵们开火了。

师长打电话责骂团长拖延进攻,他亲自和鲁缅采夫一起到团部去。他们用木筏渡过了诺易尔运河,爬到了岸上。河岸上满是弹坑。德军机关枪猛烈地扫射着。

“卧倒,”师长说。

鲁缅采夫自跟随师长以来,第二次看见师长在炮火下卧倒在地上。他卧倒了,躺了一会儿,接着掉转头来对鲁缅采夫说:

“我真是庸人自扰。这炮火其实是……”他停住不说了。“也许不过是我怕死在柏林门口。”

他说罢就迫使自己站起来,他们走到了团长的观察所。将军在这儿让鲁缅采夫随同炮兵侦察员们真确地查明德军火力点和炮兵阵地。当侦察兵们获得了必要的材料的时候,将军就用无线电和自己的观察所联系,告知了地区,并要派飞机来。

冲击机出现了,它们从空中袭击布里斯多夫。轰炸后,德国人沉寂了一会儿,可是当我们的士兵开始向前推进的时候,敌人的机关枪——虽然在数量上比以前减少了——又开火了,显然德国人的工事筑得很好。

塔拉斯·彼得罗维奇惊讶不置,他用望远镜观察着:苏联步兵从南面向波涛似的涌进了布里斯多夫。这是一个邻近的师在向前冲。

“啊,谢谢!”师长嘟哝说,一边擦去了湿淋淋的额上的汗。

士兵们都去了,不停地渡过了瓦塔运河,在伏里仁南郊展开了战斗。

入城的通路上筑有强固的工事,并密布着地雷。

战士们把大炮拖来了,开始有组织地轰击德国工事。

鲁缅采夫和侦察兵们都待在战壕里的步兵中间。晚上有一个投诚者被带到了他那里,这个投诚者刚刚在一个团的地段里出现。他怎样跑过布雷区不得而知,可是不管怎样,他突然在我们掩蔽壕前出现了,高举双手,用俄语说:“我投降。”

这是一个年纪已经不轻的脸色严厉的德国人,一个下士。他神态镇定,甚至带些得意洋洋的样子,解释说,他叫威里·克劳斯,一个地雷工兵,曾指挥过城市南郊的埋雷工作。

他沉吟了一会,又补充说:他所以投奔俄国人,是为了引导他们通过安全的道路。

“血流得够啦!”他说。

鲁缅采夫凝视着这张果断而又严肃的脸上的表情。他问这个德国人,在动员前他是做什么的,在希特勒执政前他属于什么党派。原来克劳斯是一个工人,一个镟工,生在柏林,并且居住在柏林。他无无派,但是同情共产党人。

鲁缅采夫叫来了奥加涅相,他跟这个德国人谈了许多时候。

“当然,很难说,可是他似乎是一个诚实的人。”奥加涅相末了向鲁缅采夫这样报告。

鲁缅采夫把克劳斯交给了奥加涅相和侦察兵们看管,就去见师长,并把自己和这个德国人的谈话详细地报告了师长和普洛特尼科夫。克劳斯给人以一个诚实人的印象,而他的愿望——避免无目的的流血——在这种情况下,这是人类的自然愿望。

“也许不值得冒险吧?”将军沉思地说。

普洛特尼科夫笑了笑:“你以为他是德国的苏萨宁吗?”

“约翰·苏萨宁,”鲁缅采夫笑了起来,“不,我觉得这一个完全不同。将军同志,允许我试一试吗?”

将军说:“好,试试看。派几个侦察兵和一个步兵连跟他一起去。另外再带两三个工兵去。跟西斯赫去商量炮兵的协助。并且还得小心,注意你的约翰……”

鲁缅采夫和炮兵详细地商量过后,就带着两个工兵回到了前沿。这里寂静而又黑暗。只有从士兵们在堑壕旁所构筑的掩蔽壕里微弱地透露出一线黄色的光。克劳斯、奥加涅相、侦察兵们和一个好奇而来这里的团长都在掩蔽壕里。

鲁缅采夫向他转达了师长的命令,让他派一个步兵连来协助当前这个工作。

“如果不吝惜的话,”鲁缅采夫补充了一句,“请增援一挺重机关枪。”

团长异常关心侦察员的计划,他说派给他一个最好的步兵连。他去了,他派来的一个营长立刻来到。这位营长是一个宽肩膀的壮汉,在大力士般的胸膛上悬挂着两枚“红旗勋章”。

“德国人渐渐变得聪明了,”他说,朝克劳斯点了点头,营长通知鲁缅采夫说,他已经让被派来协助夜间任务的那个连队武装起来,它立刻就到。

“我也想跟您一起去,”营长说,“可是团长不答应。”

鲁缅采夫跟刚才来到的炮兵们谈妥了开火信号:红色和绿色信号弹。

到夜里两点钟,一切都准备好了。

“克劳斯,”鲁缅采夫站起来说,“如果您欺骗我们,您知道将有什么等待着您吗?”

克劳斯站起来了,听着奥加涅相把鲁缅采夫的话翻译过来,他说:“是。”

他聚精会神可是态度镇定。

鲁缅采夫把两颗手榴弹放进了伪装罩衫坏里,从枪套里拔出手枪,于是他们离开了掩蔽壕。

天空群星密布。侦察兵和步兵连的士兵们都蹲在堑壕里。

连长——上尉——报告鲁缅采夫说:连队已经准备好了。

鲁缅采夫命令:“背囊、锅子、和其他一切东西都留在这里。现在你们都不是步兵,而是侦察兵。”

士兵们顺从地把自己的财产扔在堑壕里。

鲁缅采夫向他们解释了行军序列。德国人走在前头——士兵们向德国人瞥了一眼——他后面是鲁缅采夫,侦察兵们鱼贯地跟着他走,在后面是步枪手。司务长伏罗宁殿后,他是鲁缅采夫的助手。他的命令必须绝对执行,如同鲁缅采夫本人的命令一样。天空中一旦出现明亮的信号弹,全体卧倒,而且要一动不动地卧着,直到听见必要的口令。

克劳斯询问地望着鲁缅采夫,鲁缅采夫点了点头。

他们出发了,起初在道路上走,接着向左转弯,进入一从灌木从里。

“别落后!”鲁缅采夫对走在他后面的米特罗说,米特罗把话传下去:“别落后!”

传来了机关枪轮子轻轻的轧轧声。

克劳斯向鲁缅采夫转过身去,用手指着地面。鲁缅采夫明白了:四周都是微微可以察觉到的发黑的小丘——这是地雷。

克劳斯走得慢些了。接着他站了一会,又坚定地朝着很突出地显现在天空背景上的一支工厂的烟囱赶去。机关枪哒哒地响着,曳光弹象发亮的小舌头似的在天空中迅速地掠过。

克劳斯急疾地向右转,说:“轻些!”

“轻些!”鲁缅采夫转告米特罗,他把话传过去:“轻些!”

他们穿过了马铃薯田。克劳斯有时候站住了,蹲下来,为了看得清楚些,从地面上望着法兰克福城外的房屋的轮廓。接着信号弹向天空飞腾,所有的人都伏倒在地上。鲁缅采夫昂起了头,望着伏在地上的人们。微带绿色的光在他们头上闪烁。他们好象一堆堆灰土的小丘,可是鲁缅采夫总觉得很诧异:德国人怎么会没有察觉到什么。敌人显然是太相信自己布雷区的巩固,以为如果有人在夜间爬到这里来,地雷的爆炸会立刻把这个大胆的人暴露出来。

当亮光熄灭了的时候,他们又继续前进。后来,克劳斯站住了,蹲下去,开始在地上找寻什么东西。

“卧倒!”鲁缅采夫低声说。

马铃薯田走完了,出现了长满高高的软草的菜园。克劳斯沿着田边爬,找寻着什么东西。鲁缅采夫紧紧地跟着他。

克劳斯在找寻,可是一时找不到。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野草,末了他轻声说:“在这里!”

他找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径,它差不多全给野草盖没了。

鲁缅采夫说:“走。”

米特罗传告:“走。”

“爬,”鲁缅采夫说。

米特罗传告:“爬。”

信号弹又飞向天空。这次德国人显然发觉了什么。机关枪扫射起来了。又有一颗信号弹燃烧起来。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传来了呻吟声。鲁缅采夫从怀里掏出一支信号枪,射向天空。红色信号弹在他的头顶上高高地飘动。他射出了第二颗绿色信号弹。我们的大炮差不多同时吼叫起来了,于是鲁缅采夫高声嚷道:“前进!”

他的声音是嘶哑的。他又把同一个字喊了一遍,就带着克劳斯沿小径向前奔跑。炮弹在他们面前爆炸了,发出强烈的火光。一座房子燃烧起来了,接着第二座房子燃烧起来了。士兵们在后面沉重地呼吸着。听得见伏罗宁低沉地复述着:“前进,弟兄们!前进!”

侦察兵们跟射击手们不同,他们习惯于夜间行动,所以都比较镇静。步兵们都忙碌着,用呐喊声鼓励自己。

在信号弹辉煌的光芒照耀下,他们越过了菜园,克劳斯在这儿高声而轻松地说:“完了!”

布雷区走完了。连队散开了,以一字队形前进,一边前进,一边用自动枪和步枪猛射。

他们冲进了最前面的几间屋子里。四周很亮,可是这一次不是德军信号弹发出来的光——信号弹手大概被打死了,或者逃跑了——而是我们的炮弹所燃起的火烧的红光,侦察兵们和克劳斯都跑回去了,克劳斯已经没有人监视,他仿佛成了我们的士兵。

一个连队跟着一个连队沿克劳斯所指示的小路跑过了布雷区。

拂晓,总攻击开始了。一个邻近的师从北面冲进了城市。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跟埋伏在小屋里的德国兵展开了短促的战斗。鲁缅采夫和侦察兵们越过菜园和花园,愈益向北深入。战斗的响声渐渐远了,接着完全沉寂了。在什么地方传来了汽车喇叭的鸣响和嘶哑的人声。

侦察兵们翻过了一堵围墙,到了一座满栽开着花的果树的小花园。他们在一座小亭子里坐下来休息,鲁缅采夫在这儿注意到一道好象故乡黑龙江畔村子里的冬天蜂房似的土堤。堤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一扇小木门开启了。侦察兵们拿出手榴弹,准备扔过去。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脑袋出现了,一个雀斑脸的孩子抱着一支猫,爬出到地面上来了。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甚至仿佛用鼻子嗅着,枪声是不是真的停止了,接着尖叫道:“……什么都静啦!……”

这个孩子很象从冬天蜂房里爬出来的俄罗斯孩子!

他没有发觉侦察兵。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年轻的女人跟着他从避难室里爬出来。他们跟孩子一同朝屋子走去,这时候他们发现了俄国人,吓得向后倒退了一步。

“什么都静啦!”鲁缅采夫重说了一遍。

不错,到处都沉寂了,德国人停止抵抗了。

市民们都怯生生地隔窗张望着,他们终于都走到街上来了,左顾右盼。慢慢地走到政治工作人员们贴在房子墙上的苏联传单跟前。

“希特勒分子们来而复去,可是德国人民和德国国家是永远存在的。”

甚至在目前经过这样的巨变以后,德国人还是恐惧地向四面张望,惟恐旁边站着什么‘街区长’,低声地念着这句话的上半部分:“……希特勒分子来而复去……”

俄国战地厨灶在街上冒着烟。浸在蒸汽中的炊事员们拿着长柄大勺子分粥。孩子们领会新的情势比大人更快,最先走到这些厨灶旁边,炊事员们把他们很浓的粥分给了孩子们。不多一会工夫,孩子们拿着盘子和锅子排立在厨灶旁边了。

一个牧师愕然四顾,走过去了,三天前他在教堂里读到了一份这样的宣传单:“……大卫用机弦甩石,胜了那菲利士人,打死他,”这个牧师说机弦甩石,就是指新的秘密武器,在最近几天内,法西斯宣传特别乐意吹嘘这种武器。

现在这个牧师去过了俄国警备司令部,得到了作礼拜的许可。当他去警备司令部的时候,他的妻子哭哭啼啼地送他。他自己也觉得他是为基督的理想而赴死的殉道者。但是他没有机会戴殉道者的花冠。司令官是一个很客气的俄国少校,他请牧师喝茶。

不错,他必须另找一个不同的、完全不同的礼拜日传道的题目,大概最好是这样:“……我的百姓作了迷失的羊。牧人使他们走岔路,使他们转到山上。”

俄国兵们休息了一会儿后,又向西移动了。他们出城到了大陆上,看见了一个异常的场面。师侦察队长鲁缅采夫站在一群德国俘虏中间。他紧紧地握着一个德国人的手,这个人穿着一套破烂的绿制服,象其余的人一样肮脏、没修过脸。使他们觉得诧异的是,政治部主任坐着汽车赶到了,他跳下汽车,走到那个德国人跟前,也紧紧地和亲切地握他的手。这个德国人轻轻地说着什么,感动地微笑,要是他不穿那套令人憎恨的军服,他完全象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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